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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结交师爷(1 / 1)

?同潘记船厂的官司稍有眉目,陈启亮就派老管家带人到梧州、肇庆、佛山一带收罗广西流浪少年,要求身体健康,年纪在十五至十八岁之间,适合练武或聪明识字的。招外省少年,因为他们流落在外无牵无挂,更省得以后有秘密外泄;不用成人,则是担心难以约束,更是怕有人告官说窝藏歹人。

自从打官司以来,陈启亮就决定要在官府中建立一定的影响力,这不光是为了生意上的顺利,也希望籍此随时得到朝廷官府的动向。以目前的财力,同广东的封疆大吏们相互往来,投资巨大,得不偿失。而且两广总督徐广缙、广东巡抚叶名琛素重清议,很好官声颜面,均以老成持重干达为朝廷称道,徐广缙偏于谨慎保守,叶名琛则有卜巫之好,难以交往。因此,陈启亮瞄准了官府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师爷。

师爷是专业性极强的幕僚集体,始于明朝,盛行于清代。一般师爷至少须读3年“幕学”,并须具有拟订策略的能力、提供计谋的机心与撰拟官方文字的功底。师爷虽非幕府职官,但各级军政主官每每受其制约,多有左右主官之力。在师爷这个职业中,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绍兴师爷。绍兴师爷在清朝政治舞台上的高潮出现在雍正、乾隆时期,乘当政者急需大量人才之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纷纷投入官府,并得到各级行政官吏器重而地位日隆。邬斯道为这一时期师爷的代表人物,以丰富的政治阅历和官场经验,不仅赢得幕主田文镜的宠幸,而且为雍正帝所看重,从而成为绍兴师爷公认的祖师爷。

师爷按其职能可以分为折奏师爷、刑名师爷、书启师爷、征比师爷和挂号师爷等类,其中以折奏师爷和刑名师爷对幕主的升黜、荣辱干系最大。折奏师爷主要负责起草奏疏,奏疏要求内容通情达理,文笔谲皇典。折奏师爷务必熟读诗经史,博通政制民情,了解山川舆地。参与戎幕者尚须精研兵法,为此才能为幕主设谋献策,佐理军政要务。刑名师爷专理刑事、民事案件。清自顺治入关统治中原,各类法律条文、案件判例累积无数,如未经名师指点和专门钻研,便无法按照律例审理刑事、民事案件。钱谷师爷专门办理财政、税务事务,清代地方主官的任卸,都须办理接收移交,制造四柱清册,盘查核实帐目,不仅手续繁复,且多陈规陋习。书启师爷主要负责撰写官方文书处理信函等,相当于秘书文书之职,待遇亦较其他师爷为低。征比师爷主要负责稽查与考证田赋,与钱谷师爷职能相近。挂号师爷主要负责批牍,即代理主官批答文件,其地位因主官是否倚重而异,若主官放权,即可广泛过问各类行政时务,有时还可承担刑名、钱谷师爷部分工作,地位倍见不凡;否则,仅负责来往信件、公文登记及制作表册等日常事务,无足轻重。

师爷学幕并无专门学堂,多随师学徒。不少人子承父业,世代为幕,更多人则通过戚、世谊、乡谊等各种关系,跻身于幕僚之列。习幕之学俗称“幕学”。如学刑府,须以《大清律例》与《洗怨录》两书为金科玉律,习诵烂熟,以求运用自如。学幕时间并无规定,一般为3至5年,如果资质聪颖,一年时间就可以稍窥门径。“幕虽较于读书为易,然亦须胸有经济,通达时务,庶笔有文藻,肆应不穷;又必须二十内外,记诵敏捷,举一与而三反;更天生美才,善于酬应,秒于论言。若无此三者,断不能如超群轶伦,到处逢仰。”“千人学幕,成者不过百人;百人就幕,入幕者不过数十人。”

清代,绍兴师爷遍布各地衙门,主管文案,执掌折奏、刑名、钱谷、书启、挂号、征比等上系国计、下关民生的大事;他们纵横上下,盘根错节,利用亲朋、师生或同乡、同职等关系,构织成网,互通声气,不仅控制地方性所有公共事务,而且把持部分督抚州县职权。为此,各地绅士、商人,各级行政官吏等纷纷向绍兴师爷靠拢,以维护自身利益。

通过各方渠道,陈启亮同巡抚叶名琛、布政使柏贵的师爷们搭上关系,开始往来走动。历史上这二人不久以后就应当升任操纵广东风云的督抚了,他们的师爷现在的能量就已不容小视。叶名琛的得力师爷有两人,折奏师爷诸葛策、刑名师爷徐士杰,柏贵的得力师爷叫顾惟庸,这三人都是山阴人(就是浙江绍兴),相互之间私交过从甚密。诸葛策自号小孔明,也的确博古通今,文思机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更兼精通佛道鬼神之说,擅长卜辞问卦五行之术,很合叶名琛口味,深得信赖倚重。徐士杰为人方正,精熟律典,对钱谷、河工也颇有造诣,虽也得叶名琛信任,但倚重程度不及诸葛策。顾惟庸为人圆滑,除负责布政使司的日常度支人事外,还常常为柏贵出谋划策,草写奏折。

在对待这三个人上,陈启亮已有判断。诸葛策热衷于逢迎主官,因为受倚重变得为人高傲,结交此人的投入不亚于同知府道台打交道。顾惟庸为人有奸佞贪鄙之嫌,而且柏贵官职不过布政使,目前在广东作用有限。徐士杰为人正直,虽然在叶名琛跟前比不上诸葛策,但结交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使得消息灵通,官府门径熟络,以便有事时能够趋福避祸,并不想操纵官府。徐士杰在叶名琛那里打点实务,这些作用都能发挥得到,而且结交此人的投入应当在三人中最小,历史上徐广缙下一年就要离省负责追剿太平军,从此叶名琛将独揽广东军政。徐士杰今年三十二岁,尚未娶妻,本人没有其他特别嗜好,只是留恋越秀楼的姑娘阿珠。这个阿珠,陈启亮刚到广州时见过,人不算十分漂亮,不过却很文静,据说是获罪官宦的子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晓得,年轻时也红过一阵。徐士杰在叶名琛处谋馆就幕,每年幕金不过百两,而且他为人又不贪敛,所以虽然留恋阿珠,但却拿不出银子为她赎身。

柏贵负责乌兰泰买枪交易的时候,就与顾惟庸打过交道,可谓熟人了。农历六月二十三这天是顾惟庸的生日,陈启亮借机邀请三位师爷晚上一同在越秀楼吃花酒祝寿,当然作陪的少不得其中也有阿珠姑娘。阿珠姑娘身着月白绸上衣,系暗花素绸摺裙,薄施粉黛,看她和徐士杰之间相互会意的眼神,就明白两人之间还颇有情义。大家觚筹交错,山南海北、风花雪月地闲聊,逐渐话题转到时政上。徐士杰问道,“启亮兄久在海外,通晓洋夷情势,都以为洋人凭船坚炮利而横行天下,不知兄台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还蛮有水平,如果真正能够探究明白答案,也就快找到了中国富国强兵的药方,看来这个徐士杰还真有些思想。不过在现代这个问题已经被学者研究得很透彻了,“自洋艘扰境,国人多谓洋人惟坚船利炮,启亮对西洋诸夷略有所知,却以为未必尽然。”这番对答,语出惊人,与当时朝野主流观点大不相同,就连平时极为自负的诸葛策也不禁有些兴趣。“启亮虽愚钝,但坚船利炮恐不过仅为表象,然创制新式船炮,需依赖材料、技法之创新。西人重视探究物竟之原理,早在百余年以前就有学者牛顿得以大成,后人完善形成体系,指导机械制造运作。西人之所成,在于鼓励保障工商创新之利,思想却少因循保守之念,自此工商兴,技艺精,自然船坚炮利。”用古人文言说话真是拗口,陈启亮心中暗自叨咕,如果有一天得了天下,一定要彻底推广白话,不再讲这鸟语。听了陈启亮这番话,徐士杰陷入了沉思,顾惟庸看到诸葛策因不懂洋务而被冷落黯然,忙改变话题,说道,“近闻广西乌兰泰军中消息,五月初十日,贼陷贵州兵营,当日夺回,其南山屯集之贼,亦经迎击南窜。诸葛兄以为广西贼势将如何?”诸葛策一下子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道,“广西发匪凶狠诡诈,实自嘉庆白莲教匪以来未有。不过此次赛中堂率数省官军会剿,军势浩大,前番已破贼巢,现在虽互有争持,但发匪已贼势大衰,乌合之众终难逃一败。只要各地守土官军着力堵截清剿,贼将不久矣。”“诸葛兄恐不尽然”,徐士杰突然插话打断正说得得意的诸葛策,“发匪虽新起但绝非乌合,闻其组织甚为严密,匪枭中石达开、冯云山皆晓兵多谋。发匪窜逸乃死中求生,必悍狠异常;官军追剿,乃居安求险,必多迟疑观望。更兼嘉庆以来,绿营废弛,军纪崩坏,八旗亦不复前勇。道光以来银贵钱贱,民间已多怨言,加之官吏贪暴,若纵容发匪流窜,则如干柴遇烈火,稍有不慎,恐为崇祯李闯之祸。”听到徐士杰这话,诸葛策、顾惟庸均颜色大变,如果将洪秀全比做李闯,那大清不就成了行将亡国的崇祯残明,这话如果传到外面,恐怕会招惹大祸。陈启亮听了也大觉惊诧,这个徐士杰真是不简单,能有如此见识,心中不禁产生惺惺相惜的念头。叶名琛是个只知道求神敬佛,后来对英人不战不和、不逃不降的呆子,这样的人才在其手下真是明珠暗投,一下子大起延揽的想法。一边琢磨着如何进一步深交,一边忙对阿珠说,“士杰兄喝多了,阿珠姑娘快扶着歇息”。

第二天,陈启亮忙着托人打听阿珠姑娘的底细。原来这个阿珠还真有些来历,本名何秀珠,原籍也为山阴。父亲也在广州衙门里办过差使,后来因为抨击朝政,鼓动粤民抗英,触怒前来议和善后的钦差大臣,被关进监狱。最后由道光帝批示,“杖一百,徙三年,递解原籍”,不久贫病而死。阿珠当初随亲属赴广州探监,结果与家人走失,不幸为奸人拐卖,沦落风尘。徐士杰与她家同乡,原本就相识,更兼仰慕其父人品学识。道光二十六年叶名琛授广东布政使,徐士杰随幕来广州之后,对阿珠多有顾念,一来二去便有了感情。

得到这些信息,陈启亮对阿珠姑娘也产生了同情,同时增强了结交徐士杰的想法,于是有了主意。先是来到越秀楼找到老鸨,推说看中阿珠姑娘,打问赎身价码。这阿珠自打有了抚院的徐师爷,便声称从今而后卖艺不卖身,这个徐师爷偏又拿不出银子赎身,甚至平常还要姑娘倒贴,老鸨也确实着恼。但是听到有人要为她赎身,老鸨出价却一点不含糊,结结实实地要了一千两。陈启亮接着又赶忙见到阿珠,告诉自己打算帮徐士杰为她赎身,省得发生误会,另生枝节。

农历六月二十九是个吉日,陈启亮忙着张罗徐士杰和阿珠的婚事,虽然他们都希望低调一些,但必要的场面还是要有的。徐士杰对陈启亮帮助他了却心愿是由衷地感谢,但一再强调银子算是借的,以后一定要还。陈启亮帮着他们在巡抚衙门附近租了一间小院,很是清净,作为新婚夫妇的新居,租金当然也是他垫付的。婚礼场面虽然不大,但规格还是蛮高的,叶抚台亲自到场对这位幕友的婚礼道贺,抚台衙门上下要好的佐贰人等都来参加,就连藩台柏贵也特地委托顾惟庸代表送达贺仪。此事一时在广州传为佳话,陈启亮这一手不但与徐士杰交下了莫逆,而且阖省上下衙门里的师爷们听到此事,大都赞叹他行事古道仗义,多了一层好感,这却是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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