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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正午时分，孙家祭祖的行列抵达了京城东郊的伏藤村。
“此处已算是石扉县的地界，”李夫人介绍道，她与封回雪同乘一辆马车，“再前行不到两刻，就看得见白梅庄了。”
“久闻孙府白梅庄种得一片梅林，腊月之时，花开胜雪，”封回雪赞道，“今日终于能一饱眼福了。”
李氏笑道：“弟妹客气了。不过说起我夫家的这片白梅，也确实不同凡响，当年我嫁过来当重孙媳妇的时候，家道不济，那梅花曾几度萧索，后经祖婆婆悉心调理，才恢复了昔年盛况。谁想梅花种得好了，家业竟也跟着一起兴复了，可知这世间万物，彼此间都有些联系的。如今祖宅里的一草一木，我们都不敢动，生怕坏了一点，影响了家里的运势。近些年全家也很少回来了。”
“府上也是经营有方，”封氏道，“晰明帝、栖瑕帝在位的时候，天下大乱，当时大户都想不到变卖家产置办些祭田、学田，只府上有这个成算，结果不仅过了最不好过的时候，现在还兴旺了。当真明智得很！”
“是啊，所以此番祭祖就更不能省，”李氏道，“如今丧事喜事当头，生死福祸，可全都由祖宗照应着呢。”
李夫人此言不虚：如今祭祖一事，俨然成了孙府上下最大的要事，随行之人除孙、方二家主人外，仅仆从跟来的，就有一百余人，反倒是留在京城里的算是少数了。队伍中，孙仁率男仆二十开路，随后便是李氏和封氏的马车；方敬信、孙暨雨骑马在马车左右；后面又有两辆车，是孙云翔、孙云瑞二人的。至于孙琇宸，则留在京城宅子里，以便陪伴琬莘和璘瑢兄弟。李夫人之女孙茵珠由于还在净玄坛，此番也未随行。
方敬信内心深处也很期望能将女儿的婚事敬告孙家祖先，此外还可周全孙时雨的丧葬事宜，更是了却了他的心结，所以对此行充满了期望。但早晨出发前遇到的一件事，却令他一路上心事重重。
当时，他和妻子在瑜儿的引导下，才出东厢客房的院落，正要到正厅去与李氏等一同用早饭，却突然在院门口一侧、两个儿子所住的屋子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稀间，似乎是昨日那因为丢了狗而吓疯了的小丫鬟。那丫鬟蹲在一株枯死的梅树下，一看到他们走近，就突然没影了。封氏正要过去查看，却被瑜儿拦住。
“方太太，芍药她不过是个神志不清的丫头而已，”瑜儿说，“我保证她不会再过来打扰了，您和方老爷还是先请到正堂吧。”客人当然不该让主人干等，方氏夫妇只得听从，但一路上细细想来，却总觉得有什么怪异在里面。
正思索着，突然队伍停了。
方敬信急忙抓住缰绳，视线越过前面众人的头顶，发现有个身影正拦在道路中间。
“怎么回事？”李夫人颇有威严地垂问。
孙仁急忙跑过来，眼神充满暗示。“太太，是……”他假装不经意地瞟了封回雪一眼，后者则假装没注意到，“是那个女人。”
李夫人的脸皮紧绷起来。“我去看看。”
于是孙仁便指挥起来，派身强力壮的家丁们将那拦路之人抓起，一直带到了几十步以外。距离那样遥远，以至于方氏夫妇只来得及在他们刚开始行动的短短几秒看清那人的模样：那是一个身穿灰色破布单衣的老妪，看起来很苍老，但眉眼间依稀可辨她年轻时的妩媚。毫无疑问，她相当贫穷，已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而且还患着很重的病。然而更令方氏夫妇触目惊心的是：她跪在他们面前，膝盖下，是粗糙而恐怖的钉子板，那细瘦的双腿下流出汩汩鲜血，已经染红了黄白相间的地面。
封回雪惊得用手帕挡住了嘴。
“太太！”那妇人哭喊道，“您开开恩吧！奴婢的儿子，您抱走了；奴婢的大女儿，进了府，就没再出来，剩一罐子灰回到我怀里；现在奴婢就剩下芍药那一个女儿了，您把她还给我吧！太太，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封回雪和方敬信四目相对：芍药，不就是那个丢了狗的疯丫鬟吗？！
李夫人脸上已没了血色，但她还是下了马车，在孙暨雨陪同下走向那妇人。还有六七步的时候，她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停了下来，自己则站在那妇人面前。封氏忙将左边鬓发理向耳后，同时碰了一下耳朵上的“听风玉坠”。这是她出嫁时，鬼刃帮里的长老季延年送给她的礼物，一经启用，便能让听觉成倍增强。此时此刻李夫人与那女子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一句不漏。
“你不该把我想得那么恶毒，”李氏道，语气出人意料地温和，“这些年来，是谁养了你的儿女？**那丫头的死是个意外，难道你就是不肯相信？”
“我信，我信！太太，奴婢不敢怀疑什么，”妇人道，“儿子无论是好是坏，奴婢也可以不要了，奴婢知道太太慈悲，断不会拿小孩子怎么样的。只是请太太法外开恩，芍药还小，请太太放她出来，我们娘俩远远地走开，再也不会给太太添麻烦！不该说的，我们也决不会说，只求太太高抬贵手，好歹放过我们这孤儿寡母……”
“不该说的？什么叫不该说的？”李氏突然冷了下来，“你那里有什么不该说的？……芍药在府里很好，要吃有吃，要穿有穿，总强过和你这要饭的一起过活。为你女儿着想，忘了她吧。就像忘了你的儿子一样！”
“太太！开恩啊，太太！”老妇人还在大喊。
“孙管家！”李氏转向孙仁，又在仆人群里张望，最后选定了一个身材矮胖、模样猥琐的男仆，“还有鲁三叔，”此人是李锦棠带来的，也就是李夫人娘家的老仆人，“你们两个把她带到她住的地方，好生找个大夫，医医腿伤！”
“是！”孙仁和鲁三同时答应，并立即行动起来。那老妪还在祈求开恩，李夫人却快步走回了马车，下令继续前行。
“让贤弟和弟妹见笑了。”她强颜欢笑，对方氏夫妇道。
“嫂夫人多虑，持家总有难处，我们也是明白的。”方敬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疑惑丛生，而且这疑惑也多多少少写在了脸上。封氏见状急忙与李夫人聊些自己家里的乱事，不管怎么样，总算没有让气氛变得太过怪异。
然而就在一行人已经启程，并将那妇人抛在后面之时，却听那妇人的一声哀嚎穿过层层人群，清楚地传到了队伍中间：
“李素芹！你通奸杀夫，丧尽天良，一定不得好死！”
封氏的法器尚未关闭，只觉得耳朵都要震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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