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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父亲探监(1 / 1)

?自从杨清回到看守所后,就不再是所谓的“自由犯”了,处于思想波动期的服刑人员,哪个管教干部还敢给他自由。所以,他被收监了,又回到那长方形的监室里,十多个在押人员挤在一起,吃喝拉撒,起起睡睡,像农户猪圈里的一群猪。现在,杨清最盼望的就是每天早晚放风操训后,蹲在放风场的某个角落仰望,天空被密密的铁丝网分割得斑斑驳驳,犹如他的生活,被岁月的风雨,浸蚀得千疮百孔。都说人死了会到天国,真的有传言中的天国吗?他真希望有,那样的话,将来的某一天,他就可以在那里找到他去世多年的母亲。这段时间,他特别怀念母亲,常常梦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梦里,叫她妈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母亲,可是,母亲的音容笑貌,杨清至今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父亲说,在他五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邻居说,母亲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人们都说,母亲聪明反被聪明误,就算天蹋下来,也不该走上绝路。在他幼小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何为母亲,因此听到邻居小孩叫“妈妈”自己也跟着叫,把别人逗笑得面红耳赤,自己抓耳挠腮半天也不知究竟。稍大一点后,渐渐地懂得了母亲的含义,母亲,对他而言,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在有母亲的地方,便没有惊吓、痛苦和灾难。

记得上小学时,他读到一篇《小麻雀》的文章,老麻雀为了保护小麻雀,冒着生命危险引开猎犬,最后惨死在猎犬的利牙下。这个故事深深地刺伤了他幼小的心灵,为了保护孩子,母亲牺牲了自己,于是他那孩童的思维,也认为他的母亲是不是也象那老麻雀一样,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们而离开了人世呢?后来,他读到了朱德笔下的《母亲》,那个勤劳、能干的农家女子;高尔基笔下的《母亲》,那位由犹豫、怯懦变成坚强、勇敢的革命战士;叶圣陶《夜》中的母亲,那位用自己干瘪的胸脯哺育烈士下一代的老妪,使他对母亲有了全面的认识。母亲,是一尊圣洁的神灵,谁也不能有半点轻佻或亵渎,任何怠慢母亲的行为都会遭到报应。

他想到了古希腊的一个神话。俄狄浦斯是一个跛足英雄,也是一个王子,由于神谕预示他将要杀父娶母,因此从小就被其父塞巴士国王在他的腿上钉了根长的钉子,并把他抛弃在荒野。后来,一个牧羊人救了他,并被邻国一个国王收为养子。到了成年,俄狄浦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神谕的事情。有一次,他参加礼拜神殿,受到将要杀父娶母的警告。为了避免这一灾难的发生,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家。但是在漂泊中,他与一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俄狄浦斯把这个人杀死了,其实此人正是他的父亲。俄狄浦斯继续流浪,后来在塞巴士国,由于他破除了“斯芬克斯”之谜,为居民清除了一个长期存在的祸害,被当地居民拥为国王。就这样,他和寡妇王后结了婚,其实王后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又过了若干年,当他们生了四个孩子后,才知道过去的全部真相。俄狄浦斯悔恨交加,陷于绝望之中,他挖了自己的双眼,从此过着凄惨孤独的生活。

是的,俄狄浦斯已经遭到报应了,可是今天的一些人,有意或无意地伤害着母亲。在杨清的家乡项江边上,住着一户人家,丈夫多年前病世了,留下一对母子相依为命,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儿子长大了,由于家境贫困,无法娶到媳妇,生理上成熟的儿子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偷偷地做了“俄狄浦斯”。孩子,睁开眼睛吧,她是母亲!法律不容许你侵犯母亲,道德不容忍你玷污母亲。

记住吧,母亲的心胸是广阔无边爱的海洋,母亲的身上,闪耀着慈祥的光辉。在他们村里,有这样一位母亲,她八十多岁了,三个儿子都成了儿孙满堂的“小老头”,可人生无常,小儿子在一个雷电交加的下午触电身亡。母亲得知这一噩耗后,她没有哭泣,而是坚强地为死去的儿子洗脸换衣,也许,母亲想到的还是那个顽皮的小男孩,穿上新衣服后就高兴得满村子里跑,但从她茫然的眼神中,母亲分明已意识到了自己是最后一次给儿子穿衣。

白发人为黑发人送葬是悲痛的,可杨清的母亲还是向白发斑斑的外婆告别了。

那是冬月里的一天,虽然没下雨,但毕竟是高原上的寒冬天气,风刮过,冷嗖嗖的。那天一早,父亲杨玉华就去帮村里一户人家抬肥猪到公社供销社去了,那年头,自己喂的肥猪是不能随便杀的,必须上交公社,到底公社给什么好处,当年杨清没问大人,所以现在已不知道了。多年以后,他还记得,那天早饭,母亲炒了一道很好吃的菜,青葱炒腊肉,吃饭时,母亲总是给他们兄弟夹菜,说:“多吃点,以后没人炒给们你们吃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项江边有人喊:“有人跳江了!有人跳江了!”当杨清得知是母亲时,急急地向江边跑去,只见江对面有几个人对着江面指指点点,涛涛的江水“哗啦啦”地冲击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江边的一块石头上,放着背带,杨清一眼认出,那是母亲背妹妹的,他跑过去把背带抱在自己的怀里,伤心地哭着。

杨玉华从公社回来,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悲痛得死去活来,虽然那年杨清才五岁,但父亲那大张着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表情多少年来一直烙印在他的心间,他不知道父亲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疼!

母亲就这样带着小妹走了。据江对面的目击者说,母亲是抱着小妹从江边一步一步走向江心的,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到底是什么仇恨让她失去了对人世的眷恋,忍心抛夫弃子,走进那冰冷刺骨的江水呢?

后来,杨玉华告诉杨清,使母亲走上绝路的,一是村里那些说三道四的妇女们,二是计划生育。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在乡村,女人们总会三五个人有事没事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东家长西家短,那几个爱搬弄是非的女人,在背后说杨清的母亲生活作风有问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时间闹得满村风雨。还有,在母亲生下小妹以后,公社开始实行了计划生育,由于刚推行计划生育政策,那时,村里还没有一个人作过结扎手术,他的母亲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她认为,作那个手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所以迟迟没有去。杨玉华说:“干脆我去作手术吧,”但杨清的母亲不同意,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一手术后有个三长两短,这么一大家人怎么办呢?”由于手术没有落实,公社的干部经常找到他家里来,就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有个公社干部说:“如果还不去作手术,明天就带着口粮去公社读学习班,还要游街示众。”也许就是这句话,成了压死杨清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杨玉华说:“她是在流言蜚语和公社干部的恐吓下走上绝路的。”

杨清的母亲投江后,为了寻回她的尸体,一个多月来,杨玉华沿江而下一百多公里,走访了江边的所有人家,也没有找到。

杨清一直记得,在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父亲总是魂不守舍,就是在吃饭时,他也要清点他们兄弟俩,生怕在突然之间会失去谁一样。由于母亲的尸体没找到,杨玉华总对人们说,曾经在母亲落水的江面,某个夜晚看到那里盛开着一朵灿烂的白莲花。不管父亲说的是真是假,杨清都宁愿相信,在这笼罩着灵气的江面,也许母亲没有死,只是被江水卷走了,在下游的某一个地方被人救起,说不定哪一天,她就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杨清的母亲离世后,杨玉华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两个孩子。白天里,他在地里劳作之余,还要回家照管家畜家禽和做家务,有时晚上,也要在那盏昏暗的油灯下穿针引线,为孩子们缝缝补补。杨清记得,那年月,年水不好,地里的粮食不够吃,父亲每年都要去亲戚家借,时间一长,有些亲戚就嫌他们穷,看不起他们了。父亲没有怨言,只是对杨清说:“孩子,好好读书,长大后考大学,将来就不愁吃饭穿衣了。”但杨清似乎并不争气,上初中后,因为学校离家较远需要住校,加上杨清从来没离开过父亲,没出过远门,所以他死活不读书了。杨玉华无奈,为了让孩子将来有出息,他每天天没亮就起床,给杨清做饭,自己却一口也不吃,然后送杨清到离家二十多里远的乡镇上读书,又急匆匆赶回家里忙农活。这样一送就是一年,风雨无阻,后来,同村一个男孩也上了初中,有了同伴,杨清就习惯了住校,不再要父亲送了。

父亲也有烦恼的时候,只是那时杨清不太懂,他记得,每年夏天青黄不接家里没有粮食的时候,父亲就会变得寡言少语,常常在月光下的院子里,赤着脚走来走去。但无论是多大的困难,父亲从没因心情不好而打他们兄弟,有一次,即便是杨清当着他的面骂一个长辈,杨玉华也只是高高地抬起手,就在巴掌落在杨清的脸上时却收住了。杨清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也许是他们兄弟俩长大了的某一天,父亲的脾气变了,他一生气,就会骂人,几年前杨清在村里开会决定贷款造林的那天,他还动手打了杨清,也许那是第一次,之前有没有打过他们兄弟,杨清现在记不起来了。

从弟弟杨飞飞那里,杨清知道父亲脾气更大了,弟弟说,自从杨清出事后,父亲开始喝洒了,越喝越多,后来就干脆滥洒了,喝醉后更惹不起,村里的人都避着他。杨清知道,父亲是怄他的气,他不能原谅他犯如此大的错误,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伤透了父亲的心,杨清万万没想到,父亲会来看他。

这天午休后,监室门外开锁声响起,传来了王志民的声音:“杨清,会见。”杨清大声回答:“是。”他急忙穿好那件橘黄色的囚衣,跟着王志民来到会见室。杨清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怎么会来这里看自己呢?他那么怨恨自己,怎么老大远跑到这里来看自己呢?但确实是父亲,只是眼前的父亲和几年前大不一样了。父亲贴身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衣领上黑渍渍的,显然好久没洗了,外面套着黑色的夹克,再看他的头发,浸透着风霜,浅浅地贴在头皮上,眉毛没从前那么浓黑,眼睛也暗淡了,脸色发青,微肿,眉间和额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深的,远远也能看清。

几年不见,父亲怎么变得怎么苍老了,杨清的鼻子酸酸的,吸了一口气,喊到:“爸爸,你来看我了。”

杨玉华说:“到县城来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

杨清说:“外面天冷,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你也不年轻了,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杨玉华说:“刚才喝了点洒,身上暖暖的,不冷。”

杨清说:“我知道您现在喝洒了,但不要喝过量,洒这东西,喝多了,伤身体。”

杨玉华有点不高兴了,说:“你们兄弟都一样,我喝多喝少,又不要你们拿一分钱,我给你说,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喝洒的事,动不动就拿个‘洒’字压在我身上,你们安的什么心?”

见父亲生气了,杨清忙说:“爸爸,我们不是怕你花钱,也没有不让你喝洒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喝醉了——”

杨清还没说完,杨玉华就接过话头说:“谁说的,醉了有什么不好,一不会死人,二不去杀人放火发洒疯,醉不醉关别人什么事。”

见父亲不听劝,杨清说:“好,我们不说这事了。爸爸,我在这里很好,你不要担心,在家里也不要太辛苦了,您不要怕老了没吃没穿,等我出来了,我和飞飞挣钱养您,好吗?”

杨玉华说:“只要我双手能动一天,就不给你们增加麻烦。听说王芸和春林不知道去哪里了,是真的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好好商量,一家人,不能搞得四分五离的。”

杨清本想安慰父亲,说王芸好好的,但父亲老大远跑来,就是为了听他的谎言吗?他不忍心欺骗父亲,就算是善意的,他也开不了口,于是说:“是有好几个月没有她们的消息了,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我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她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是,爸爸,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我们也没有吵闹,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杨玉华说:“我和你妈,那时也吵过,你妈脾气不好,急了也会拉拉扯扯的,但从来没有下过重手打架。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她怎么没向任何人说一声就死了呢?这女人的心思,有时真猜不透,但可以肯定,王芸一定遇到了事,这事对她打击太大,否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音信无踪了呢?但是,这事,任何人都帮不了你的忙,你现在的情况,再着急也没有用,一定要安心在这里改造,千万别再犯错了。如果你妈有在天之灵,就求她保佑王芸和春林平平安安吧。”

杨清说:“最近,老是梦见我妈,特别怀念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人死了,真的有灵魂吗?说实话,以前,我宁愿相信妈没死,而现在,我宁愿相信妈有在天之天,保佑我们一家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

杨清说完,杨玉华接着说:“跟你一样,我也常常梦见你妈,每次梦中,她都在门外站着,从来没进过家中,都说这人在外面死了,就永远回不到家了,除非请阴阳先生给她开路,可是你妈连坟都没有,怎么给她开路呢?”

杨清说:“既然是阴阳先生开路,那他肯定有办法,你去问过吗?”

杨玉华说:“他们说,没有埋尸体的坟也就是亡灵没有家,必须给她一个家,像你妈这种情况,可以把她生前的遗物收集起来,经过阴阳先生作法超度,再埋葬在地里,垒一座坟就可以了。”

杨清说:“那就照那样办吧。你已经决定了,今天是来问我的意见,对吧?爸爸,我想你不是来县城办事,而是特意为此事来吧?其实不用这样,任何事情,只要你决定了,我都不反对,就像你喝洒,虽然我认为无益,但只要你愿意,我也不反对。这么多年来,你的心也许一直跟着梦中的妈在门外流浪吧,其实早该让妈入土为安了,你也累了,该了却这桩心事了。”

杨玉华点点头,说:“我这就回去办,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你弟弟飞飞下个月十八要结婚了。”

杨清说:“恭喜他们终成眷属,弟媳我认识的,是个好姑娘,只可惜这杯喜洒,当哥的喝不到了,爸爸,回去告诉飞飞,虽然我不能亲临,但在这里,我也真心地祝福他们幸福美满!”

他们父子似乎还有好多话要说,但是,时间到了,纵有万般不舍,也将结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此刻,却变成了天下没有不结束的会见,那就等待吧,也许下次,杨玉华还会来看他。

记忆中,父亲直挺着腰板,走路“噔噔”的,岁月不饶人,如今,父亲的背有些驼了,父亲老了,看着父亲慢慢离开的背影,杨清的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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