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乃君子六艺之一，圣人以音乐教化众人。好的乐曲能够陶冶性情，教人向善。古时宗庙祭祀，朝拜天子，都要奏乐。一般读书人对声乐都有涉猎，莫风也不例外。
琴声是从旁边的院落传过来的，莫风遁着身声音寻了过去。拐弯抹角的绕了一会，眼前忽然开阔，花草间现出一座亭台。亭中坐着一个女子，背对着莫风，身着绛紫色衣衫，看不清容貌。
桌上放着香炉，正有袅袅青烟升起。女子一双白玉般的纤纤素手娴熟的撩拨着琴弦。
亭中还坐着个老头，一幅老学究的打扮，倒像是学堂里的先生。此时皱着眉头，一边听着琴，一边捻着胡须。
莫风也是识货之人，知道此曲名为《高山流水》。当年伯牙子期因此曲成就了一段佳话，后人常以“高山流水”来比喻知音。这女子弹奏起来，琴音连贯悠扬，虽然达不到一流水准，但也算是登堂入室了。
一曲终了，莫风准备回避，毕竟男女大防。这女子或许便是小兰提到过的小姐，这种大家闺秀，轻易是不能见外人的，若是自己被发现便不好了。
刚转身，便听一阵掌声，一人道：“妙哉！妙哉！我仿佛看见了泰山的巍峨，江河的浩瀚！表妹，你的琴艺可是更加精湛了！”
莫风一愣，这是什么人，如此的厚颜无耻！饶是以平日的沉稳，也忍不住想看一眼。刚踏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转头向着声音来处看去。一个锦袍少年，长得倒也英俊，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拍着掌，向亭中走去，口中赞叹不觉：“表妹，只怕俞伯牙自己，也不过如此了！”
莫风心中一番鄙夷：“你可听得懂吗？装的什么内行！”那少年走到女子身旁，道：“表妹，许多日子不见，可还好吗？”那女子起身道了万福，说道：“劳表兄挂念，都还顺遂。”
那少年有没有听到江河的浩瀚，莫风不知道，但这女子一开口，莫风仿佛听到了黄鹂在谷中鸣唱，泉水在山间叮咚。暗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嗓音？”
那少年陶醉道：“琴声虽妙，声音却是更美。”少女似乎也被他恭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皱眉道：“表兄莫要取笑！我这还差的远呢。”那少年忙道：“表妹太过谦了，不信你问许先生。”那姓许的老先生不语。少年急了，道：“你看，那边的小子便被琴声吸引过来了！”少年看向莫风道：“喂，那个小子，你过来。”
莫风眉头一皱，本不愿理会。可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莫风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又快速的跳动起来。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少女脸庞，宛若阳春三月里，桃枝上那一朵盛开的花瓣，又像雨后的夜晚，那一轮新月洒下的清辉，美得惊心动魄，又毫不刺眼。莫风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少女看见莫风，眼神中露出一丝惊讶，显然不知他何时来到这里。
莫风走到亭前，抱拳道：“小姐有礼了。”那少年见莫风下人不像下人，客人不像客人，只顾盯着少女看，面色一沉，道：“哪来的小子？我且问你，你可听得懂琴声吗？刚才小姐弹得曲子是不是美妙至极？”
莫风见不惯少年那副目中无人却又装出温文儒雅的模样，见那老头端着茶杯，轻轻地抿着茶，意态悠闲，心道：“明明有行家在此，却来问我作甚？”道：“在下见识浅薄，不敢妄加揣测。”那少年怒道：“让你说便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莫风心中也来了气，本待说：“就你这样，我要是说了，你能听得懂吗？”可一转头，见少女正看着自己，似乎颇为期待。心中的气一下子便泄了，道：“小姐所弹，手法自是极好的。”莫风留意观察三人表情，这一句说完，那少女只是微微一笑，那老头喝茶姿势顿了顿，却是那少年笑道：“我说怎么样，表妹的琴艺自然是好的！”少女皱眉道：“表兄莫要打断，且容莫公子说下去。”
莫风大奇：“她怎么知道我姓莫？”忽听身后传来小兰的声音：“莫公子！”莫风转身，见小兰快步走来，向众人施礼，道：“小姐！表少爷！许先生！莫公子，奴婢可算找到你了！”
莫风过来的时候也没告诉小兰一声，她已经找了好一会，听着这边有声音才寻了过来。
莫风歉然道：“叫姐姐担心了！”小兰道：“公子说哪里话，可折煞奴婢了。”那少女道：“小兰，这位便是莫公子吗？”莫风心想：“明明刚刚便知道了，现在还装不认识！”不等小兰回答，抢先道：“正是区区。”少女道：“早闻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在荣幸之至！”莫风道：“我也是荣幸的很呢！”旁边那位表少爷面色不渝，问道：“小兰，这是什么人？”小兰虽是婢女，但在完颜夫人面前能说得上话，在府中地位较高，那少年也是要客气对待的。小兰笑道：“这位是莫风公子，老爷的贵客，夫人也是极为喜欢的！”这些天相处，她对莫风也是极有好感的，见表少爷隐有敌意，特意提醒一下。那表少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小兰道：“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打扰了小姐练琴。不然啊，许先生要不高兴的呢。”那老头笑骂道：“你这小丫头，也太不讲究了！当着我的面也来损我！”小兰笑道：“我要是背后说您坏话，您啊，可就更不乐意了。”老头摇头道：“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我可说不过你。莫公子，若有闲暇，老夫可否去拜访你？”莫风点头道：“先生光临，自然是小子的荣幸！”老头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喝他的茶去了。少女对莫风报以微笑，算是下了逐客令了。莫风心中虽有不舍，还是跟着小兰走了回去。身后又传来悠扬的琴音。
回来之后，莫风心中便一直难以平静。少女的面容总在心头萦绕。莫风叹一口气，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夜幕降临，莫风正在吃晚饭，许先生拎着个葫芦走了进来。莫风起身迎道：“先生来的正好，一起吃饭。”许先生也不客气，自行在旁边凳上坐下，笑道：“我这正有一壶好酒。”莫风笑道：“可惜小子不会饮酒。”许先生让小兰取来碗筷酒杯，道：“喝几次便会了。”
许先生给莫风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也不管莫风，自己先一口喝了，微笑看着莫风。莫风也懒得推辞，端起酒杯，有样学样，一口喝干，顿时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自喉咙一路向下，直入肚中，使劲咳了几下，眼泪都出来了。苦笑道：“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不明白世人为何如此沉迷。”许先生道：“你且细细品来。”这时，那股辛辣已去，胸腹间暖烘烘的，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倒是颇为舒服。许先生笑道：“怎么样？”莫风微笑不语。
两人一面喝酒，一面闲聊，莫风虽知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如今的情形，倒也不用再提防什么了。初次喝酒，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只感觉全身暖烘烘，头脑醉醺醺的，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不禁高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是苏轼的名篇《水调歌头》，因中秋之夜思恋弟弟苏辙时所作。此时中秋已过，不过以他现在的处境，倒也应景。
许先生抚掌道：“东坡先生的词，读来总是这般美妙。不过我倒更喜欢他的另一首《定风波》，”起身缓缓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莫风拍手道：“好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东坡先生的词，豪迈豁达，实非小子能参悟的透！”许先生道：“公子聪明才学俱是一流，少的不过是年龄、经历罢了。纵是东坡先生自己，也是到了中年，大难不死后才有此心境。”莫风点头，深以为然。
苏轼年少博学，二十一岁便高中进士。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一科难道极大，苏轼的才学之高，由此可见一斑。可惜仕途坎坷，四十多岁时，因为“乌台诗案”险些身死，自此心性改变，作出《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等足以名传千古的佳作。
许先生叹一口气，道：“公子可知道，老夫原是汉人！”莫风点头，虽然这些年中原大地汉人与女真人杂处，界限已不甚分明，但细究起来，无论是容貌还是生活习性，都有着一定的差异。莫风初见许先生时，注意力都被完颜小姐吸引，现在两人对坐，自然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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