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天空下，金兵正在进行惨烈的屠杀，宋军眼中绝望，只顾着没命的奔逃，兵器丢的满地都是。天地间，充斥着血腥和杀气，眼前是完颜承麟那张狂大笑的脸。莫风想要阻拦，却怎么也动弹不得。那张脸渐渐扭曲模糊，转而变成了莫道远的模样，满脸的血污，头盔不知去向，发髻凌乱。身后站着莫云、张逅，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士。莫道远双眼圆瞪，口中不断嘶吼。莫风听不清，但却知道他在喊：“报仇，报仇！”莫风豁然惊醒，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惊魂甫定。披衣下床，窗外一片漆黑，无星无月，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北方深秋的夜晚，还是有点冷的。莫风站在黑暗中，回想起方才的噩梦，暗想：“还好只是一场梦。现在我身陷此处，也不知道父亲和大哥怎么样了。此时无人，何不乘机逃离！只是这里是完颜承麟府邸中，防备必定森严。”
莫风想了想，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向外掷去。石子越过院墙，也不知道砸到什么上面，发出“咚”的一声响。墙外立马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莫风暗道一声：“果然！”蹑手蹑脚的回到房中，轻轻关上门，上床脱衣睡觉。
刚躺下，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还有火光透进来。莫风从声音判断，大概有四五个人，脚步沉稳，显然也是练家子。旁边的屋子响起开门声，隐隐听到侍女小兰与来人低声的说话。
很快，莫风的房门便被一阵急促的敲击，门外响起小兰的声音：“公子？公子？”莫风口中含糊道：“谁啊？”也不披外套，磨磨蹭蹭的起来，慢慢去开门，中途还故意踢倒了一张凳子。打开门，见侍女小兰正站在门口，身后几个魁梧的大汉。莫风打了个哈气，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几个大汉看了眼莫风，交换了个眼神，为首一人对小兰摇了摇头。小兰笑道：“没什么事。公子睡得可还好吗？”莫风苦笑道：“原本倒也还好。”言下之意，现在被你打扰了，自然是大大不好的。
小兰笑道：“这几位是府里的护卫，方才在那边院中听到一声异响，怀疑有贼闯入。想着公子是府中贵客，怕受了惊吓，特意前来看看。”
莫风嘴角含笑道：“原来如此，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没受到什么惊吓，你们要不去别处看看吧。”小兰暗想：“果然有些聪明，一下就看出来我们的心思。既然他没想着逃走，那我便可放心了。”笑道：“那公子继续休息吧，我们就把打扰了。”
至于抓贼巡夜可就不关她的事了。帮莫风关上门，转身对几个护卫道：“你们去别处看看吧，莫要再来打扰了公子。”她毕竟是完颜夫人的贴身丫鬟，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几个护卫告一声退，出了院子。
小兰也回到自己房中，关上了门。一时院中又恢复寂静。
莫风坐在黑暗中，眉头微皱。这守卫，不要说自己，便是大哥来了，要出去也难。完颜承麟回来之前，恐怕自己都不会有机会出府门。一时想不到办法，索性继续睡觉。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莫风推门出去，吸一口清晨的空气，精神一震，便在这院中锻炼起身体来。由于先天体弱，莫风不能像兄长莫云那般剧烈运动，当年一位老大夫教了他一套简单锻炼之法，名叫《五禽戏》，相传为汉末名医华佗所创。讲求“外动内静”、“动中求静”、“动静兼备”，是一种刚柔并济、内外兼练的仿生功法。五禽者，虎、鹿、熊、猿、鹤。虎威猛刚劲，鹿心静体松，熊浑厚沉稳，猿敏捷好动，鹤昂然挺拔。既可单练一禽，也可五禽齐练。虽不能练成武林高手，但久练可以防治百病、延年益寿。华佗自己为曹操所杀，但他的弟子吴普日日练习，身体由弱变强，活了近百岁。他又将此法传于众人，据说凡是勤练不辍的，都成了百岁老人。
莫风往常都会与营中士兵同时起床，士兵操练的时候，他便在一旁练习。这两天一路逃窜，也便罢了，今日无事，又开始练了起来。
一圈练下来，身上已微微出汗，喘息不匀，不过比起吐出肺中秽物之前，倒是好了许多。小兰迎了过来，笑道：“公子练得什么功夫，看着如此怪异。”莫风道：“本来便是飞禽走兽的模样。”小兰道：“早饭已准备好，公子先行洗漱用饭，用罢奴婢带公子去见夫人。”莫风点头，自去刷牙洗脸。
刷牙，相传为胡僧首创，用杨柳制成“齿木”，每日咀嚼，磨齿刮舌，以去除口中污物。汉人心思灵巧，青出于蓝，将牛马之毛固定在细木之上，在牙齿上来回刮擦，取名“牙刷子”，比起咀嚼齿木，可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又有士大夫配置牙粉，兼具药物和香料两种特质。徽宗年间，官员洪芻编《香谱》，收录了十几个牙膏配方。
词人苏轼也曾配制过牙粉，用松脂和茯苓等原料，晒干捣末，拿小筛子筛过，用罐子装起。不过这种牙粉并不与牙刷一起使用，刷牙的时候，舀上一小勺用来漱口。
只是这些牙膏牙粉造价太高，普通百姓是用不起的，家境尚可的，用盐巴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家境贫寒的，那便连盐巴也舍不得，只能用水随便淑淑口了。
完颜府中所用自然是专人配好的牙膏，牙刷子上的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软硬刚好合适，不像马毛那般坚硬，稍有不慎极易刷出血来。莫风洗漱完毕，吃起早饭。早饭简单精致，四碟小菜，一碗稀饭，标准的南方吃法。莫风就着小菜，将一大碗稀饭吃了个干净。
由小兰领着，去见完颜夫人。夫人一见莫风，笑问道：“昨夜睡得可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兰便是，莫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莫风心中有鬼，道：“倒没有什么习不习惯。听说昨夜府中进贼，可曾抓到吗？”完颜夫人摇头道：“这群护卫，整日疑神疑鬼惯了，哪有什么贼，不过是院中一个花瓶被风吹倒，摔地上罢了。倒是打扰了公子得好梦。回头得好好说说他们。”莫风暗道：“能有这么警惕的护卫，你该偷着笑才是。”
此事揭过不提。完颜夫人知道莫风心中愁苦，有意与他闲聊开解。没想到完颜夫人见识极为广博，说起各地山川景致，风土人情，竟也是头头是道，直令莫风诧异不已。实在不知，这样一个端庄娴雅的贵妇人，如何能够知道这许多风物。
不知不觉间半个多时辰过去，莫风能感觉得到，完颜夫人对自己，是实实在在的关怀，如同长辈对于晚辈，不同于完颜承麟那种带有目的性的友善。莫风暗想：“若是他日不死，总要报答完颜夫人一番恩情才是。”
完颜夫人作为一家的女主人，事物繁忙，莫风也不便久作打扰，起身告辞，自回小院去了。
正自无聊，见侍女小兰领着一群家丁进来，人人手上抱着东西。小兰一边指挥众家丁摆放东西，一边对莫风道：“公子，夫人怕你闷得慌，特意送来这些笔墨书本。”莫风看着一堆堆的书，笑道：“这怕是把半个书房都搬来了吧？”小兰摇头道：“哪里？府上的藏书可比这多的多了，夫人和小姐有空的时候都喜欢拿一本来看。夫人说公子是有大学问的人，一定会喜欢，便让小兰送了一些过来。公子看完了，小兰在给你去换别的。”莫风心道：“怪不得完颜夫人见识这么广博。”倒也有些感动，道：“替我多谢夫人。”小兰笑道：“我会向夫人说的。”
莫风随意看向一叠，最上边一本封皮上写着“水经注”三字。此书为北魏郦道元所著，书中详细记载了一千多条大小河流及有关的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等，可谓有史以来最全面的地理著作。该书还记录了不少碑刻墨迹和渔歌民谣，文笔绚烂，语言清丽，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全书原有四十卷，可惜宋初时已缺了五卷。莫风细细数了数这叠书，却发现竟是不多不少四十卷，比起自己以前所看，多了泾水、滹沱水、洛水等篇。莫风随手抄起一卷，看将起来，很快沉浸其中。
之后的几日，莫风看看书练练字，日子过得倒也平淡。只是莫风惦记父兄家人，心中实在焦躁难安，颇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一日晌午，莫风正练着字，不自觉写下了：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待得写完，不禁一呆。这是岳飞将军的名篇《满江红》，也是父亲莫道远最喜欢的一首词。
也也不知道父亲现在如何了。好在大宋一向以文治国，轻易并不杀人。何况宋军大败，正是需要父亲重整旗鼓的时候，想来不会太过为难。心中烦躁，搁了笔。忽听得隐隐琴声传来，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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