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东边的天际升起了一弯月牙，满天繁星点点。船家依旧“咿咿呀呀”摇着橹，一个中年妇人从后面的船舱走出来，想必是那船家的妻子。她在船头、船尾各挂起了一盏航灯，然后开始在船尾生火做饭。不一会儿，一阵阵夹杂着饭菜香味和燃烧着的柴草气味的炊烟便弥漫开来。
那年长的汉子拍拍小孩的肩膀，道：“春生，外面风大，进舱里去吧。”那叫做“春生”的小孩没作声，默默地走进了船舱，汉子在后面兀自叹了一口气。杨溯和陶菲儿也都进了船舱。
原来，那年长的汉子正是随建文帝出亡的兵部侍郎廖平，年轻的是翰林院侍读史仲彬，那小孩就是太子朱文奎。
那日，建文帝等人从皇宫鬼门密道出来，见一个道士驾着小船停在岸边。那道士见了建文帝便叩头，自称是神乐观道士王升，昨夜梦见太祖高皇帝托梦给他，命他驾船在此等候陛下。于是，众人上船到了太平门，而后跟着王升到了神乐观，这时已是黄昏时分。过了一会儿，杨应能、叶希贤等人也来到了。清点一下人数，从亡大臣共计二十二人。建文帝道：“我既已为僧，你等可称我为师而自称弟子即可，不必拘泥其他礼节了。”众人皆称是。
大家在神乐观简单吃过晚饭，随后讨论了出亡路线。最后决定杨应能和叶希贤（两人已扮作僧人）、程济（扮作道人）、廖平、史仲彬护送皇上和太子，牛景先等其他人分成两组负责打探、传递消息、运送食物等不时之需，并且商定以后的会面时间和地点。
囫囵睡了一夜，天还未大亮，大家就纷纷起身。建文帝把银锭分成三份，王升又送了一些银两和干粮。杨应能和牛景先出了神乐观，去雇客船。不多时回来了，却只雇着了一条客船。于是，建文帝、太子、杨应能、叶希贤、程济、廖平、史仲彬先行上船，余者再作打算。
建文帝一行顺着秦淮河一路向南而行，众人俱在舱中，因为船上还有驾船的船家和一个伙计，大家很少说话，亦无心浏览沿岸风光。中午胡乱吃了些干粮，到了黄昏时分，船驶入了胭脂河，进了溧水境内，大家才稍稍安心。等到天完全黑下来，船便到了溧水。付过了船钱，众人都上了岸，然后找了家客栈住一夜，准备第二天改走旱路。第二天，程济建议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大家分开走比较安全——廖平、史仲彬带着朱文奎走金坛、常州，再乘船经运河至苏州、吴江；程济、杨应能、叶希贤和建文帝走溧阳、宜兴，然后乘船经太湖亦至吴江，在吴江史仲彬家里会面。于是大家依依而别……
岸上的灯火慢慢多起来，船很快到了无锡，在一个叫三里桥的码头靠了岸。廖平说下船去买些酒菜就来，便独自上了岸。不多时，廖平就回来了。他买了一包荷叶包着的酱牛肉，一包糖醋排骨，还拎着一个小的酒坛子，坛子用麻绳捆着，说是惠泉酒。船上的妇人已将饭菜、碗筷摆好，大家围坐在一起，就开始吃饭。
廖平先给史仲彬倒了一碗酒，那酒黄而微红，色如琥珀，香气四溢。然后又给船家倒了一碗酒，船家忙道：“岂敢，岂敢！怎劳客官亲自斟酒给我，真是折杀小人了。”廖平道：“船家辛苦了一天，休要客气。”最后自己倒一碗酒，于是互相敬酒、吃菜。
杨溯和陶菲儿早已饥肠辘辘，便端起米饭碗大口吃起来，陶菲儿还不忘给“春生”夹菜。原来，太子朱文奎是牛年春天生的，原来的名字里有“土”，“牛”和“土”在一起就是一个“生”字，所以廖平和史仲彬怕人听出太子的名字，就管朱文奎叫“春生”。
那妇人烧的菜相当好吃。一盘青椒炒河虾，一盘鸡蛋炒地衣，一盘干辣椒炒螺蛳，还有一铁锅烧杂鱼，铁锅四周还贴了面饼。一会儿工夫，大家都吃饱了。杨溯和陶菲儿自告奋勇，帮着收拾碗筷、刷碗、刷锅。其实，陶菲儿帮着干活是因为一闲着心里就空落落的，就想家，那种感觉让人很难受，就像是心里被一根绳子拽着，而自己毫无力气，刚才饿得狠，只顾着吃饭，并没有觉着，而这时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杨溯看到陶菲儿有些失落，就问道：“陶菲儿，你没事吧？”
陶菲儿咬了咬嘴唇，勉强笑了笑，“我没事。”陶菲儿心想，杨溯也不过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还知道关心自己。哎，还好身边有一个伙伴，不然的话，那不就更寂寞、更难受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才能回到那十七岁的海边呢？
收拾停当，陶菲儿向那妇人要了几张草纸，让杨溯陪着到岸上不远处找个僻静地方方便，然后回到船上。船家夫妻两个在后舱睡，后舱小而且堆了许多杂物。杨溯他们在前舱睡，前舱约有六、七个铺位并排在一起，另一头是极窄的过道。陶菲儿睡在最里边，依次是杨溯、史仲彬、朱文奎、廖平，廖平将宝剑放在枕下。
夜风低徊，渔火闪烁。杨溯和陶菲儿了无睡意。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夜晚，从公元2013年到600多年前，和一群陌生人睡在同一条船上，真是不可思议！那个“廖伯伯”和“史叔叔”不像是坏人，“春生”又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船轻轻地摇晃，像巨大的摇篮，那感觉似乎有些舒服，又有些令人眩晕。杨溯和陶菲儿辗转反侧，而船舱内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陶菲儿，我睡不着。”杨溯小声对陶菲儿说。
“我也是。”陶菲儿转过身来。
“你查小绵羊了吗？”杨溯问。
“查了，可是不管用。”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哎，今天才知道这首诗写得太好了。”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陶菲儿问。
“回哪儿？”
“当然是回到我们上学的那时候。”
“能，肯定能回去！哎，”杨溯叹了一口气，“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们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船舱里的鼾声更响了。四周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河水轻轻拍岸的声音，间或从岸边的树上传来一、两声知了的鸣叫，“吱”地一声，飞到别处去了，旋即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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