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无论裴家还是安家都十分惨淡。裴元绍在第二天就返回了京都,仿佛来这一趟只是为了揍人。
第二天,时云疏和安成希全都带着伤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原本时云疏心疼小孩儿,想让他休息一天,却被裴若清给拒绝了。等裴若清去学校后,安成希才目光幽幽地看向时云疏,意味不明地说,“你太纵着他了。”
时云疏站在裴家大门口,身后是迎着晨风摇曳的柳枝和喷薄的旭日,他目光虚无地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孩子不就是拿来纵和宠的吗?”
安成希牙一酸,沉默片刻,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混小子还在气他当年不告而别啊。现在自己成了哥哥的角色,一点难过都不愿让小孩儿承受,这种无声的指责让安成希头都疼了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这年头的少年都那么难哄吗,他心里也带了点火,这还没完没了了?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难得的软了声,“当年不告而别是我不对,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你应该理解。”
呵,时云疏想笑,却笑不出来,“师兄,有些事衡量的标准不同重视程度也就不同了,你是我唯一的兄长,我的很多第一次都是您教的,您在我心中的地位和父亲一致,可是您说走就走,我在您心里到底又算什么?可有可无的累赘?”
时云疏说完也不管安成希如何回答,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而去,步子迈得小却十分沉稳,清挺的身影被光线拉长,竟显得有几分孤寂苍凉。
安成希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当年的不告而别给这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
安成希原本打算去找季临渊,可一个电话打过去却被告知季临渊和莫栖隐已经回了京都,于是事情只好搁置下来。
裴元绍最近几天几乎忙到深夜,要看中秋临近,他不得不将手里的事提前处理。此次回京,他有种预感,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善了。
宋语嫣因为身份尴尬,并不打算和裴元绍一起回去,因此裴家和安家两家人只剩她一个留守后方。
机票是安成希统一购买的,定的是月十五上午九点的机票。裴家离机场更近,所以裴元绍提议让安成希二人提前过来。
晚上九点,时云疏端了一杯牛奶从厨房出来,正巧碰上出来倒水的裴若清。裴若清眼神落在时云疏手中那杯牛奶上,良久沉默地垂下了眼。他不喜欢喝牛奶时云疏是知道的,他家里人也没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为谁准备的已经不言而喻。
果然,时云疏看着他下楼便吩咐道,“你把这杯牛奶给师兄送去,他晚上失眠。”
“嗯。”裴若清应了一声,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握在杯上的手力道重了重。而房间里楚君怡和安成希各占了书桌的一角做着自己的事,都十分忙碌。
裴若清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头也没抬,“进来。”
等人到了面前,安成希才抬起头,见到来人是裴若清,诧异地挑了挑眉,在看到他手里端的牛奶,眼神更诧异了,关了电脑看似随意的问,“你哥让你来的?”
“嗯。”
他将牛奶放到安成希手边就想离开,却听楚君怡道,“小若你来一下。”
裴若清看了安成希一眼,见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便垂着眼走到楚君怡身边,“楚老师。”
楚君怡侧过身,表情不似平时的轻松,甚至带了几分严肃,“看看你的作文。”
裴若清抿着唇接过她递来的本子。分的作文楚君怡只给他打了4分,连一半都不到,他翻到末尾,看到那用朱红色笔留下的批语,局限在自己那一小块天地的人,永远不过是井底之蛙。
这次是一个情景作文,讲的是一位母亲不满夫家虐待,带着两个懵懂的孩子卧轨自杀的事。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其实楚君怡并不想为难这些孩子,只是她正好在做一个研究,而前段时间刚好出了这么一件事,她便想借这件事来测一测这一代孩子的三观。
好在%的学生都选择了不赞同的观点,只有少数的很是纠结,但让她没想到的却是裴若清先不说文笔如何,单是观点就是让人不寒而栗,他说这位母亲做的不对,她付出了死的勇气,却拿不出活的底气。
但是也没有错,有的时候,活着也不意味着什么,死了也有可能是种解脱。
她怎么也没想到身为裴家的长子长孙想法却如此的低迷消极,甚至缺乏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楚君怡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的内心。
裴若清下意识地低头,他道,“我……没想那么多。
安成希听着他们的问答,脸色也凝重起来,对裴若清道,“拿来我看看。”
裴若清将本子捏出一道皱痕,却在安成希锐利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双手将作业本递上。
安成希拿过本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裴若清那一手端正的字体,安成希惊疑的看了眼裴若清,他定了定神,继续看下面的内容。
面对这位师兄,裴若清并没什么依赖感和敬畏感,只是碍于大师兄这个名头,听着敬着。他听着顺着的所有理由,都是因为他们是,裴元绍和时云疏在乎的人,目前来说他对他们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无论是安成希还是时奕宏。
时奕宏来这一趟,除了可有可无的提点了几句之外,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裴若清,在你眼里生命是什么?”安成希带着点冷意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楚君怡见他语气严肃怕吓着孩子,使劲地朝他使眼色,但安成希却故意视而不见。他叹了口气,楚君怡是典型的护短,训起人来时毫不留情,护起来时又比谁都护。
他合起手中的本子,对裴若清道,“去你房间。”
进门第一句话,安成希就直戳人心,“裴若清,你太狭隘了!”
裴若清低着头,没去看他。
“抱歉,我会重新写这篇作文,不过,仅凭一篇作文,就对我下了定论,是否太过绝对。”裴若清抬眼看他,表情冷淡。
一双锐利的眼落在裴若清脸上,他不止一次觉得裴若清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完全没有孩子该有的青春活力,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阴阴沉沉的。
他并没有因他冒犯的话生气,甚至还好脾气地问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在你心里什么是生命?”
生命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也只在乎他所牵挂之人的生命与安康,当然这话他不可对安成希说,于是他垂着眼不答话。
安成希发现,在拒绝和别人说话时,裴若清简直和时云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无视才最让人上火。而他安成希在外面何时被人无视过?也只有回到家,这两个小的才会给他气受。
安成希见他的样子不由想起了时云疏,一阵火大,“谁教你的问话不答?时云疏吗?”
“对不起,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我哥没关系,你别冤枉他。”裴若清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无缘无故,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他前世背负了多少明理暗里的诬陷,他懒得解释,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不在乎,只是没有人对他有期望,他也就得过且过。
但是有人扯上时云疏,他又是另一种心情,那个如星月明珠般的人,哪怕一丝尘埃他也不愿让他沾上。
安成希没想到裴若清胆子如此大,顶了他一次又一次,他冷笑,“呵,想和我讲理是吧,行,跪着吧!”
裴若清曲膝跪了下去,见他这副看似“顺从”的样子,安成希的火不减反增,明明那么不情愿还是强迫自己做了,目的是什么其实不难猜,不就是担心他告状吗?
那他不如他的愿岂不是显得不近人情?
看着安成希要拨打电话,裴若清皱了下眉,“您……别打,我,你想听我回答什么。”
安成希漫不经心地放下手机,按下挂断,双腿交叠倚在一旁的桌沿上,双手抱臂,目光不错地审视着他,他幽幽道,“我从没有在训人之前说理的习惯!”
裴若清明白了,起身拉开抽屉,一把小檀木的戒尺静静地躺在里面,他取出戒尺平捧着,后退两步跪地,也不说话就这样直挺挺地跪着。
安成希嗤笑一声,拿了戒尺,顺手一下就抽到了裴若清脸上,“既然管不好嘴,那就好好收拾收拾!”
“裴若清,我就问你一句,我安成希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大的敌意?”
唰,裴若清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甚至有越演越白的趋势,像是被突然波动了某跟弦,惊醒了他内心的洪水猛兽,让他惊恐万状。
‘哪里得罪了你?’你哪里都没得罪我,裴若清心里惨笑。若安成希没问出这句话,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自己是为了维护利益和他争吵,裴若清你不是已经说过要放下了吗。难道还想再害人害己吗?
或许裴若清脸上的愰神太过明显,安成希皱着眉盯着他,他今天其实没想过要动手,毕竟他和裴若清,还没达到彼此交付信任的地步。而管教的首要因素就是信任,裴若清不信他,既便再严厉的责罚也达不到该有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