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婷守到救护车将何俭接走才离开。
然后她思考着，无论如何她都要回趟家，虽然这是绝对危险的事。
她一直在天桥下等着天黑。和那些乞讨者在一起。她邋里邋遢的样子，同他们一起，根本没有任何人怀疑她的身份。
这个天桥离家不远，从这里甚至可以看到12楼的窗户，只是同蜂窝一样大小而已。
方婷默默地看的远眺一眼就不看了。
怕呵，回忆扑面而来，躲都躲不开。更亲近，更难忍。痛起来就像吗啡瘾，不能控制的抽搐和流涕。伤痛就一波一波在她心中荡漾，一浪才去，她刚能喘过气来，另一浪就盖过来，且还夹着前一浪的余威，劈头盖脸把她吞没。这一波一波的，啃噬着她的心。她痛的发疯，可是只能忍着。
就这样煎熬着，煎熬着，时间终会过去。
各家亮起了灯。方婷屏住呼吸等着，等街上行人渐渐稀少，旁人已然入睡之后。她才慢吞吞的走过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却在突突的跳。
电梯等了半个多钟，才小心翼翼的进去。她不敢直接按12楼，在十楼就下了。楼梯间灯光昏暗，她谨慎打量过才往上走。夜深人静。走廊上空无一人。
方婷探着头，打量着这熟悉的地方，当日搬迁的狂喜似乎还可以触摸到。
“玲姐，我们有新房子住了！”方家三姐妹在走廊蹦跳。
父亲死后，无可避免的贫穷来到，是玲姐带大了他们。那天他们终于申请到了公房，为了这微薄的待遇，三姐妹欣喜若狂。当时的他们青春洋溢，美丽的惊人。
方家三姐妹，早熟的方芳，冷静的方婷，娇俏可爱的小妹方敏。
她又看到了年青的自己和姐姐妹妹，那个时候，要操心的，是怎样避开家人谈恋爱。
在门口四顾，确定没人，才踮起脚尖，从门顶缝里掏出熟悉的钥匙。三姐妹总有人忘记带钥匙。所以约定了一个地方。门开启的那一霎那，她眼眶不争气的浮起水雾。
“玲姐我回来了。”她说，就像以前放学回家一样，只是轻轻的，很怕吵醒了谁。
方桌上燃着长明灯。这让她一眼就看出，曾经放着爸爸遗像的地方。又多出来两张新的面孔。
“小敏，大姐！”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怎么忍得住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她听到的都是真的。大姐一早没有挨过。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断了气。她回想起救护车上那一幕，血流成河。
医生那样诧异，姐妹俩居然流了这么多的血。
她觉得她快要窒息而死了。上下牙撞击发出的声响如此巨大，她好奇怪居然是自己牙齿发出来的。
没有见到大哥的遗像，不管怎样，大哥说不定还活着。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她咬着手臂，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房间一间间打开来看。十分的干净。一定是老好人光叔定期的打扫。
“三姐，你说我这次大考会拿第一么？”小敏眯着眼在笑。嘴角弯弯，仿佛就在眼前。
“那婷婷，将来就厉害了，是个女强人了。”却是大哥的声音。
那日大楼被丁家切断了电，全家人点着蜡烛给大姐过生日，憧憬着将来的生活，那么的美好。
她将玲姐的衣服搂在怀里，久久舍不得放下。
苦苦的，酸酸的。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狠狠心，归置在柜子里。胡乱的将眼泪抹掉，她硬着心肠逼自己关注眼前的事。
她先换掉身上脏兮兮的病号服。记得抽屉里还放着自己的现钞。抽开来一看，果真还在的。光叔什么都没有动。她将钱揣在口袋里。
想了想，又去二姐房间。她知道姐姐惯常放钱的盒子。大姐从小就去做女工，赚来的是辛苦钱，所以比谁都宝贝。她爱钱，所以总是放在床脚，随手可得的地方。
方婷蹲下身，用手一掏就拿到了。她打开盒子，一眼就看见当日大姐为了阻止她和丁笑来往而给她留的存折。
方婷又悔又恨，想起当日自己的任性妄为，她悔的要咬自己几下。如果给她机会从头来过，她一定好好的对姐姐，哪怕她再耍性子，再无理取闹，都要忍着她。可惜没有如果了。小敏不在了，姐姐也不在了，她们留给方家最后一人的，除了那一纸遗像，就是深深的回忆和满腔的悔恨。
不由自主的，她又哭了，将脸埋在盒子里。
方婷啊方婷，你从此可不能随意落泪，示弱于人前。
她从房间拿过常用的背包，一股脑将盒子里的东西全倒进去。然后去浴室，将自己收拾一下。
方婷看着镜子的自己，只是嘿嘿的冷笑。眼窝深陷如骷髅，带着点点寒光。洗漱，就像每个平常的日子一样。一遍一遍就着清水搓洗自己的脸，把头发绑好。
她给父亲和姐妹点起香，跪下拜了三拜。卧在沙发上，借着光打量袅袅的轻烟。等这青烟燃尽，就是她离开之时。她要在安全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生存，并想办法，报仇。
等到方婷它日再踏进此门，就是她大仇得报之时。
从醒过来到现在，她未曾合眼，滴水未进。现在决心一定，像拿开心头大石，她很轻松。
一旦松懈，才知道自己有多累，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只是先前心里恨的太紧了才会忽略掉肉体的疼痛。现在才觉得身体是自己的，拿回来了，疼起来了才知道原来也是这样难忍。
理智告诉她，这个地方这个时刻绝对不能失去意识，然而终究是撑不住了。往沙发深处缩了缩，她沉沉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