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玄发觉天与地颠倒了,而自己在飞翔。
他看到于吉周身无伤,仍立在原地,然后他看到了黄云裴,目中含泪,而他的笔呢?
他双手握着羊毫笔,可笔毫却不见了。
鲜红的血,从黄云裴胸口慢慢的渗透开来,而他的笔毫也从那雪一样的纯白吸得血红。
好快的《天问》……这是众人对诸葛玄剑法唯一的赞词。
好快的黄云裴。
灯火飘摇之下,黄云裴还未被鲜血染透的白衣被染成了黑色。
庞德公等人皆是垂下头来,轻轻的唉声——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诸葛玄只是算到了开始,却没有算到结局,他算到了今日应该是了结之时,却没有算到黄云裴会舍弃生命来成全自己的了结!人算,终归不如天算……
于吉苍目含泪,静静地走到黄云裴身边,深深跌倒:“我于吉今生有负于你,若我此时应诺你来生之事,又违你舍命休戚之意……你若还有甚么未了心愿,且皆告于我……”
黄云裴淡淡的一笑,却望着诸葛玄。诸葛玄亦呆呆地望着黄云裴。黄云裴在笑。他今生今世最为挚爱的女人在笑。所以他也笑了。
黄云裴她笑的甚是勉强,有丝缕的鲜血从她绽开笑容的嘴角间流出:“咱们奉先也有二十岁啦……奉先奉先,奉子之先、承子之情……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肯告诉你我将奉先藏在哪处……他先随左慈真人拜师,我又求张道陵天师说情,师从普净,他日身兼佛道两家之长、得天下武道之极,总能不误了你当年青云之志罢?……”诸葛玄热泪纵横,哪里还能有甚么言语?
“云裴……”良久之后,诸葛玄才颤颤的开口,黄云裴笑得更美了,就像她胸口盛开的那团墨菊般,笑得那么鲜艳。
“原来你所说的天下第一,不是真的天下第一,‘第一’再好,却比不过‘唯一’,是么?”诸葛玄努力尝试着平静的说话,但他的声音还是不住发颤。黄云裴抬头四望这水绘园中的墨菊秋景,似乎在寻找答案。可她明目四顾,只见周围诸人无一不是面带悲色,而园中美景亦似只剩黑白二色,终没有她要的答案。她扭过头来,盯着诸葛玄,勉力的点了点头。
诸葛玄还未反应,那个羊毫的笔头已经完全淹没在那滩血红之中。
“云裴……云裴!”诸葛玄蓦地发起狂来。
他挥舞着他那只去了头的羊毫笔,慢慢地将他的《天问》挥舞着。无可抵挡!
黄云裴像静止的雕像般望着陷入癫狂的诸葛玄,任凭耳边听到笔杆擦着风的呜咽声。
诸葛玄化成了招式的鬼,水绘园里刮起了凄绝的厉风,犹然还带着墨菊的香气。
笔如霜雪,情如霜雪,人亦如霜雪。
左慈、普净二人观看着这一切,忽想起自己当年之事,如云起潮涌般,亦感觉到天地亦随着诸葛玄在旋转。
黄云裴慢慢的阖着眼睛,她看见了。
他的疯狂。那些疯狂,写在她渐渐丧失的神智里。
诸葛玄挥舞的手停了。诸葛玄彷徨痛苦交集的脸在她慢慢阖起的视野里逐渐模糊、黯淡……
“唯一……我终究不是你的唯一。”诸葛玄终于不支跪地,笔杆斜斜撑在地上。殇愁早已侵蚀入骨,多熬一刻都是奇迹。
“到底,甚么才是天下,或者天下到底是甚么?”诸葛玄受到太大的震撼,以致于他牵着黄云裴逐渐冰凉的手时,竟然有些恍惚。
“天下,天下人的天下……”黄云裴闭着眼睛笑,摇摇头,“可惜,我再没有机会看到我的天下,我要的天下第一,终究不是天下第一……”她的言语中,充满无限的惆怅。
美人未竟。
英雄未竟。
“算了罢,忘了我,忘了过去,如果有可能,但愿来世识君不知君……”黄云裴的气息衰灭。
可这一切怎么能说忘就忘!
诸葛玄虎目里尽是泪水。他不说话了。不再说话了。
风起,花残。
水绘园中,秋风细雨,菊梅交荫。
诸葛玄枯坐在墨菊树下。
酒香。花香。
他身前水光山景,蕉石掩映。水月明楼,碧波荡漾。
他白衣胜雪,心亦似雪。以至于他仰头喝尽坛中美酒之时,犹如冰雪灌身。
那一年,诸葛玄四十岁。子曰:四十不惑。
情恨如斯夫,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