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清清嗓子,道:“长月筑青空,夜来幽梦渡星峰。稽首盼何匆,星汉迢月竞西中。点灯还看马车声。”
众人听着,一时间没有话说,也没有品评,他们只是没有想到,公主竟一点也不小家子气。不论诗况如何,坐着的一些人,已然对这位女子新生敬佩。
公主环顾四处,语重心长的说道:“韫在外漂泊数年,遍尝冷暖人事,闲时便爱看天。回朝路上,韫作了此‘打油诗’。那时候,韫骑着马依山路而行,每辗转时,就能见到新景。诸位知道北境阴晴不定,同样的路,走许多回,回回都不一样。佛家常言,境随心转,但事实上,吾却总是心随境转。看见天暗了,吾便难受。看见天黑了,吾便更难受,想起战死沙场的将士们长眠于外,不得再见家人,吾却可以回到母亲身边。诸公虽是文臣,不用亲上战场,但诸位亦是在朝堂上守护我北唐的人。你们和我从前的部下一样,都是北唐的战士。日后,诸位才子往赴各任,会遇到不同的人,可能是贵人,也可能是刁难你的人,更可能卷入党争。但诸位须知,天高地阔,唯善恶由心。只有北唐这具大体循环往复,蒸蒸日上,你我小体才能争奇斗艳,乐而不疲。韫盼望诸公能秉正心术,依靠学识,在己任上为北唐发力。”说罢,公主微微鞠躬,一饮而尽。
坐下的诸人,尤其是顾家的念一,纷纷举杯,敬献公主。
韫坐下来,待分出诗词胜负,便遣了前两名作为“探花使者”,前去苑中选花,摘最好的两朵回来。正此时,座下的一名穿麻布衣服的进士已经酒酣耳热,他便是平乐道的考生薛几道。他听了公主的话,颇有感受,于是忍不住站起身,对旁边的状元郎萧邕喊道:“汝刚刚所作之诗,乍听美矣,实则狗屁不通。公主苦口婆心,劝你我秉公良言,却没有人指出来,究竟是真觉得词章蜚声,还是只是附和于威权?”
太傅听了摇头,他看了一眼坐着的李韫,等待公主发话,但李韫却还想继续听下去,她也不做声。
公主不发话,也没人敢拉他下去,唯有旁边同样麻布衣服的考生崔青鉴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祸从口出。他道罪说:“薛几道不过是酒醉胡言,耍文人酸气罢了。他平日里谦和有礼,并不这样。”
可是萧邕却根本不信,他面色难看。在坐的也都不敢支声,他们知道李邕是宗室后裔,如今又得了状元。惹怒了他,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薛几道掰开了崔青鉴的手,跑到考功员外郎杜成则面前指着鼻子说道:“朝廷开了科举,就是为了我们这些寒门学子能为国报效。可如今朝廷批卷却不挡姓名,这样如何能够公平?杜郎君开眼看看,在做的进士们,寒门出身的,不过三四个。你们这样做,岂不是悖逆圣人的初衷?”
薛的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公主的心里。她面不改色的举起一盘糖酪,佯装要吃的样子,趁别人不注意,用心的瞥了顾阿郎一眼。顾郎当即明了公主的用意。自听到薛几道开始狂言,他就只是耳朵听着,眼睛时不时的看向公主,等待指示。
薛几道也是个聪明的,他不指责姚公跟何监这样的大官,唯敢招惹从六品下的考功员外郎,以此来获取公主的注意力。他虽然不知公主今日所承的恩宠会否长延,也不知自己是否选站的对。但他知道今日若默默无声的吃完宴席,可能会等待数年才能得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这对于家贫却有抱负的人来说是等不起的。因此他宁可冒险。
探花使者回来了,带回两朵牡丹。公主代圣人将这两朵花分别赐给了状元萧邕,还有刚刚拦住薛几道的崔青鉴。于是座下的众人都觉得薛几道仕途完了。连薛自己都没有想到,公主是这样的完全不领情。他暗自冷“哼”的一声,凭酒劲觉得公主愚蠢胆小,不堪大事,但他这次没有说出口。
韫结束了宴席,叫诸人散去。进士们还要早早的去白马寺塔院题诗,而她自己则要歇息一会儿,为午后杏园宴迎武举进士做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