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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调寄雨霖铃(2 / 2)

可最初那点儿怨恨、自怜,被时间酿成相思。起初她不过想质问因由,后来变成了想与他见面说清楚,再到后来,太久不见的痛苦大过失去热爱的绝望,她想的只是,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或许是巧合,聂廷昀因自责而不愿面对她的那短短光景,恰好给了她伤口愈合的时间,乃至于再见他时,连他道歉的因由都模糊了。

在他面前,她是记吃不记打的人,做不到对别人那样疾恶如仇,爱憎分明。所以面对康敏的质问,崔时雨点点头,承认道:“可能吧。”

康敏无语,心说,爱情,这该死的爱情。

崔时雨逐渐接受了自己不再是“选手”的事实,可偶尔还是会忘记:吃饭的时候让郑雅点沙拉,出行会带着柔道服,下意识留意各大官网的赛季……

每次都是郑雅点醒她:“时雨,你现在不是选手啦!”

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怅然地“哦”一声。

正式的退役没有开发布会,只在官博发布了声明,许多粉丝都很支持,希望她在其他领域也能继续焕发光彩。之后,她接到了冯媛西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回体大看看。

她签约公司后,冯媛西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生她的气,她又忙着赚钱,便一直没找到正式和解的机会。

她想,去看冯媛西的时候,得带聂廷昀一起去。

这天会议结束得早,崔时雨到家才四点不到,点了个外卖之后,就打开电视看比赛,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门铃把她吓了一跳,她起身去开门,发现聂廷昀拎着外卖站在门口,说:“凉了。”

可能是外卖小哥来过一次,没把她喊醒,索性放在了门口。

她下意识地要伸手接外卖,他没让,越过她进来换鞋,把外卖搁在厨房,打开盒子检查。

崔时雨心虚地站在他身后等,生怕这顿水煮鱼泡汤。

平时聂廷昀不让她点外卖,家里有营养师定时过来准备三餐,但两人吃饭不太应时,忙起来又都不着家,再好的营养师也形同虚设。

聂廷昀回过身说:“不是说吃刺激性的东西对你的病不好?”

崔时雨狡辩:“这家的水煮鱼不是很辣……”

“乖,马上有人过来做晚饭。”

“我只想吃这个。”

聂廷昀充耳不闻,拎着袋子要扔。崔时雨急了,抱住他胳膊不让走,说:“你不能这么浪费粮食!”

他笑笑,说:“不能吃的东西,不算粮食。”

眼看着水煮鱼要进垃圾桶,她情急之下脱口道:“你扔!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浪费我的粮食!”

手一顿,他扭头看她,见她咬白了下唇,瞪着他道?:“你怎么不扔了?”

水煮鱼安全放回料理台,她松了一口气,就听他说:“你做的那个蛋糕我没扔。”

崔时雨定格两秒,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没给我筷子……”

“虽然丑了点儿,又在冰箱里放了两天,但我还是吃光了。”

那天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天。

他枯坐在沙发上,无能为力地等候结局。

无非是,生或死。

简单的两个字原来可以让他这样备受折磨。

得到她安全的消息后,崔念真紧接着阻挡了他前去医院的脚步。

“聂廷昀,你放过她吧。”

他站在门口,像被点了穴一样,想着,崔念真说得不错,这个时候他不能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免她在这个脆弱的时刻再度陷入危机,于是怯懦而自私地选择逃避。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她的病因。

那个原本打算等她回来一起吃的蛋糕,或许在过期前等不到他们一起享用了。

他打开冰箱把蛋糕拿出来,极度沉重的心情一度变得复杂且微妙。

这是一个奇丑无比的蛋糕,奶油涂得歪歪扭扭,上面的水果已经变了颜色,他把水果挑拣出去,用刀切了一块,入口冰凉,甜得要命。

他试图揣摩她在厨房鼓捣这个蛋糕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她知道自己做的蛋糕丑吗?

是敷衍地完成了,还是失败太多次,不得不如此?

又或者她对食物根本没什么过高要求,能吃就行?

聂廷昀嘴里塞满奶油,仔细咀嚼这再平常不过的味道,渐渐地,眼眶发热。

她得回来。

他想,回来看看她做了这么丑的一个蛋糕,他还都吃了,他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很少吃甜品,口味又挑剔?

幸好她不靠做蛋糕谋生,否则卖这个出去,她该倒给客人钱。

聂廷昀一面嫌弃,一面吃完了整个蛋糕,当夜胃疼得辗转反侧,只好让郑雅拍崔时雨的视频给他看。

昏暗使画质变得粗糙。小丫头被呼吸器包裹,安静地躺在床上,那样子让他提心吊胆,一次又一次地向郑雅确认:“她还好?她现在没事了吧?”

郑雅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聂先生不出现在医院,并不代表不在意。

很多表面看起来的不在意,或许只是因为太过在意。

崔时雨沉默很久,问:“蛋糕真的很难吃吗?”

这个关注点歪得超乎他的想象,他尽量委婉地说:“还好。”

她叹了一口气:“我特意抽时间去蛋糕工坊学的,但那个地方太远,那天来不及去了,就只好买了材料回家弄。”

“谢谢。”他忽然很认真地说。

崔时雨愣了一下。似乎……她还没听过他正儿八经说“谢谢”。

可是紧接着,她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懂了。

那些他错过的,她徒劳的岁月,那些他明白得太晚的,她给了太多的付出……什么都不用说,她就知道他的“谢谢”不只是字面上那么单薄。

她没说“不用谢”“不客气”,因为她忽然明白,其实她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真正极端的对错,或是恶劣的爱恨。

一切不过是两个不太懂得如何去爱的新手,在见习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对彼此犯下了微不足道的错,可因为不懂得,连最简单的“对不起”和“谢谢”都不知从何说起,积年累月,走到让两个人都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地步。

崔时雨面色平静,把眼泪咽回去,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一声不够,还得好多声‘谢谢’呢。”

“用下半辈子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她吸了下鼻子,说道:“那我能吃水煮鱼了吗?”

“不能。”

回体大那天,聂廷昀和崔时雨一起。

冯媛西看到他们成双成对地来了,颇是唏嘘感慨。

原来没有看好过这一对,却兜兜转转数年又走到一块儿去了。

体大的道馆还是很热闹,新选手能人辈出,冯媛西颇得意地和崔时雨说起如今的爱徒,忽然接了个电话,让崔时雨帮她去教务室拿文件。

一时现场只剩下聂廷昀和她。

冯媛西没看他,背着手带路去道馆后头的空地。

银杏叶子落了满地,石阶一级一级爬向常年不开的道馆后门。

冯媛西坐在台阶上,拍了拍身侧,聂廷昀便也坐过去。

“她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冯媛西说。

聂廷昀“嗯”了一声。

冯媛西偏头看着他:“我说的好多了可不是身体,是有人气了。以前总觉得是一个壳子,没情绪,不真实,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现在像个小女孩了,可是小女孩更脆弱些。”

聂廷昀说:“我知道您的意思。”

冯媛西闻言笑了笑:“我什么意思?”

他跟着扯唇:“警告我好好待她的意思。”

冯媛西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起身道:“你明白就好。”

两人并肩往外走,冯媛西忽然道:“那时候我每天都盼着你什么时候和她分手,没想到,现在还没分成。”

聂廷昀没有搭话,冯媛西也不在意,接着说道:“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她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连爬带训练都不怎么做。宋佳言问她为什么,她说怕手心的茧子厚,你不喜欢。”

他终于放缓步子,神色慢慢变了。

“她原来是我队里最不怕摔打的孩子,为了你,技术都不太敢用,就怕磕了碰了,尤其是耳朵……也不知抽什么风,每次训练完都看自己耳朵看半天,宋佳言偷偷地和我说,她怕和别人一样长饺子耳,她自己倒不在意,但男朋友会在意。”

“我从来没有……”聂廷昀下意识地开口,又忽然觉得没有意义。

冯媛西回眸,深深地看他一眼。

远处,崔时雨拿着文件回来,冯媛西上去和她笑呵呵地叙旧,他站在原地,看着夕阳斜照,映出女孩漂亮的侧脸,不由得勾起嘴角。

他曾经在意或不在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为他在意,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已在热爱的柔道与他之间,做出了她所能做的最大妥协。

可他从来没有尝试着理解过她,他胁迫,诱哄,无所不用其极。

她正因输了比赛而痛苦时,他却上门来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她彻底放弃。

那个时候,他都对暗吞血泪的崔时雨说了什么?

他不愿意回忆。

电话响起,是庄芷薇打来的,说张诚然组了局要庆祝崔丫头大难不死,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空。

他难得揶揄一句:“张诚然的局,怎么你来通知?”

安静了片刻后,庄芷薇耍起性子来,说道?:“问那么多,关你什么事?爱来不来!”

他笑起来,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泽闵快过生日了吧?”

庄芷薇也怔了怔:“是啊,今年这家伙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不如咱们再去杭市聚,你问问时雨方不方便。”

“我也很忙,妹妹。”

“时雨好歹是明星,你一个金融民工,能忙到哪儿去?”

没等他开口,庄芷薇已经挂了电话。

伍公山上,别馆景致如初,红叶如霞,将这处幽居之所掩映着。

聂廷昀一行人到达时,陈年指了指楼上,说郁先生昨天有酒局,乏得很,睡到现在还没醒。

庄芷薇失笑:“别是醉卧美人膝吧?”

陈年摇摇头,笑而不语,又一眼瞧见跟在聂廷昀身侧的小丫头,怔了怔。

没认错,还是那个小丫头。

视线扫过聂廷昀,他正偏头凝视女孩的侧脸,似乎每时每刻都在观察她是否无恙,悬心不下。

大家坐下喝茶,等郁泽闵下来。

崔时雨用一盏龙井暖手,却没喝,四下打量,一切和她冬天来时没什么差别,只是壁炉没有燃着。

庄芷薇突然说:“好无聊啊,时雨,陪我出去走走。”

她怔了怔,下意识想要看向聂廷昀,却又立刻觉得懊恼,起身牵住庄芷薇递过来的手掌,被带到院子里去了。

张诚然支着下巴,皱着脸想了半天,问:“你就不担心?”

聂廷昀没说话。

张诚然摇摇头,感叹了一句:“真是不懂你们有钱人的世界。前未婚妻和现女友,这不是修罗场吗?”

这次聂廷昀终于幽幽开口:“也不是第一次拐我家小朋友出去了,一回生,两回熟。”

说完,他又忽地僵住,想起来什么似的,疾步追出去,找到徘徊在紫藤花架附近的两人,喊了一声:“时雨!”

崔时雨有点儿诧异地回过头,见他走过来,却是对着庄芷薇说话?:“这个是平喘药,我怕……”

庄芷薇接了,立刻说:“我知道怎么用,你放心。”

聂廷昀抬手抚摸了一下崔时雨的后脑,在她额上快而轻地一吻,转身走了。

庄芷薇道:“真是瞎眼,这还是原来那个聂廷昀吗?”一转头见小丫头脸还红着,她又笑了:“怎么你到现在还会害羞呀?难不成这么久都没上垒?没道理啊!”

崔时雨垂着眼道:“你就要说这个?”

庄芷薇见她有点儿恼,更觉得好笑,现在的小丫头一颦一笑喜怒都分明,逗起来比从前好玩,于是抓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吃豆腐。

“他都怎么开始啊?这样?”

崔时雨耳根红透,要挣开,庄芷薇扯着手偏不让,打闹间,发顶微微凉,有窸窣的声响在花叶里蔓延,崔时雨仰面,愣愣地看着远处的落日,耳际是庄芷薇清亮好听的语声。

“下雨了。”

她们躲回檐下,铁马轻柔地叮当作响,没有狂风,没有阴霾,就只是山间连绵的微雨,沾衣不湿。

庄芷薇捉着她一只手没放,她也没再挣脱。

崔时雨想,庄芷薇找她出来或许是要说些什么的,但后来又没有,可能是发现说与不说都不再有什么要紧的。

可她明白。那些爱过的,痛过的,想念过的……她都明白。

她有天生的共情能力,足以敏锐到感同身受。也正因如此,她曾逃避每一分细微的情绪,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为了免于敏感易碎的心因太易感知到自己或他人的痛苦而随之痛苦。

客厅里,张诚然喊道:“回来吧,泽闵睡醒下楼了!”

庄芷薇“嗖”地窜进去,棋逢对手吵嘴去了。

崔时雨站在檐下,望着远山重叠,云深雾重,心中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澄明与宁静。

有人不知何时站到身侧,抬手,遮蔽住她额前细碎的雨滴。

她甚至没有偏头看,只是安心地靠向身侧,倚进熟悉的怀抱里。

“しぐれ(时雨)。”

“什么?”

崔时雨转头朝他笑了笑:“日语里,这种雨叫作しぐれ(时雨)。”

他难得放低姿态,向她讨教:“是什么意思?”

“这种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停了。”

聂廷昀笑问:“这么任性?那你猜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下一秒?”

“不……”“不信”两个字还未出口,远山霞光荡漾,云散风静。

她趁他震惊的当口,勾下他脖子,吻了上去,夹杂着呢喃。

“因为这一秒我在想你,没工夫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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