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件旧家具,一张大桌摆在正中,上面还放着上顿余下的饭菜,显然是一家人吃饭的餐桌,屋里除了几张矮凳,便只有靠墙一架木制碗橱。
郑杨氏一边笑盈盈把江远宁和两个随行请进去,一边在前面把几个孩子支开,腾一条道出来给苏临静他们走。
“家徒四壁,让太太见笑了。”郑杨氏陪着笑,说着又扭头对屋里最大的那个女孩叫道:“猫儿,别在这干杵着,还不快去把我里屋的椅子搬出来给太太坐!”
那个唤作猫儿的小女孩一刻不敢耽误,丢下手里的活便往里屋去了,不一会儿搬了一张跟她差不多高的实木椅子出来,小姑娘打着赤脚,力气也小,一路憋着口气过来。
江远宁赶紧让王六去帮忙,旁边的郑杨氏一个箭步抢先上前,把椅子搬到苏临静面前。
“太太您请坐!”郑杨氏恭恭敬敬。
江远宁心里很膈应这种卑躬屈膝的逢迎,于是没有坐她的椅子,扭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郑肖氏呢?”
“哦,她在房里织布,我这就去把她叫来!”郑杨氏答道。
说着,对着正在给地上小女孩擦脸的一个略大一点女孩子板着脸说道:“狗儿,去把你姆妈喊来!还在那发什么瘟!”
狗儿把地上的妹妹抱到矮凳上坐着,便转身去找郑肖氏。
江远宁打量了一番屋里的几个孩子,个个面黄肌瘦,而且只有两个七八岁的脚上穿了双灰扑扑的草鞋,破破烂烂的,露出滑稽的脚趾头,其余的连鞋子都没有,光着脚在地上。
煞见到这么多生人,她们都怯生生地挤到一旁,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们。
江远宁有些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地上这么冷,怎么鞋也不给穿?”
“穷乡下里的女孩子没这么多讲究,光脚走惯了,哪这么娇气。”郑杨氏一脸无所谓。
江远宁低眸一瞥,看到她却是穿着一双绣花棉面的暖鞋,一点也不亏待自己。
不必猜也知道,就是个重男轻女的老货!
郑杨氏见江远宁对着几个孩子看,大约自己也感觉不体面,便对她们吼道:“都出去外面待着!没见这屋里有贵人吗?都挤着这里暖和是不是?”
连赶带撵,把几个孩子都轰出去了。
没多久,郑肖氏出来,鬓发瞧着是现梳的,应该是考虑到礼貌迎接贵客的缘故。
但这丝毫掩盖不了她的疲态,她憔悴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以及眼下浓重的乌青,叫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心疲惫。
“太太万福。”她向江远宁行了个万福。
“我今天来是跟你交代一下,今冬到开年三月,苏家所需尤墩布的数量。”江远宁道。
不等郑肖氏开口,郑杨氏抢白道:“哎哟!我的太太!这区区小事,您随便打发人说一声不就好了?怎么还劳动尊驾亲自来呢?这不是教我们折寿嘛!”
江远宁听了心里直翻大白眼,老子问你话了吗?上来就蹭!
“太太吩咐的,我一定给您足量织出来。”郑肖氏声音很细,带着些沙哑。
江远宁看了她一眼,“往后你负责苏家一片织户的尤墩布,每月把布料按优劣收上来,我会让人在约定日子过来取。”
郑杨氏喜不自胜,一双三角眼,笑得看不见眼珠子,她连声道:“哎哟!真是财神爷上门!多谢太太赏饭!我们一定替您把关,将布收齐的!”
郑肖氏和兴奋不已的婆婆比起来,表情却没多少惊喜,她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郑杨氏说什么,她便附和一句“是”,跟个木头人一样,眼里没点神。
江远宁直接把表演浮夸的郑杨氏忽略,对着郑肖氏关切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眼感觉到她不对劲,似乎是出于宿主自带的直觉。
该死,他竟有女人的第六感了。
被江远宁这乍然一问,郑肖氏有点意外,她小声答道:“回太太,我没事。”
“可是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江远宁仍不放心。
“嗐呀,她能有什么事?”郑杨氏见江远宁不理会自己,却一个劲儿跟自己儿媳搭话,心里好大不满。
“她这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头一次见太太,难免缩手缩脚的,太太别在意。”
郑肖氏只觉自己头重脚轻的,身子重心往下坠,忽然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数据参考自《松江县志》
②数据参考自《松江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