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宁声音有些冷,像开玩笑,又像说给老夫人听:“哦,你是到我们家练手来了。”
老夫人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坐着。
我很抱歉地笑笑,什么也没说。不敢做鱼,确实是我的短板。
做保姆之前,我真没想到这层。我就是一时兴起,想做保姆,体验我从来没体验过的工作,想挑战一个月。所以根本啥也没想,就来应聘上岗。
这是我做保姆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以后,我还会不会遇到更难的难题呢?
看到余宁对我冷淡和不屑,我的心里不太舒服。
她没再说话,伸手将鱼箱子提到案台上,麻利地捡了几根鱼丢到一旁的盆子里,随即提着一箱鱼走到冰柜前,“刷拉”一声打开那个巨大的能藏人的冰柜,将一箱鱼直接放到冷冻里。
随即,她操刀来到案台,伸手从盆子里抓起一条鱼。
拿手术刀的手就是不一样,余宁手起刀落,鱼鳞纷纷落下,随即刀尖向下划开鱼腹,将鱼下水丢到一旁的碗里,手腕一翻,刀尖往鱼鳃里一剜,抠出脏脏的鱼腮——片刻的功夫,她就把六根鱼拾掇好,整齐地码在一只白瓷盘里。
她一边干活,还一边跟老夫人聊天。她说:“妈,我们今天吃煎鱼吧。”
老夫人说:“好,好,你做啥我都爱吃。”
余宁清洗了六条鱼,一边吩咐我切葱丝拍蒜瓣拿调料。随即她将调料拌好,均匀地抹在鱼腹里。
余宁的手真不是一般的手,修长,白皙,漂亮,像弹钢琴的手。这么一双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拿起菜刀来却凛然有一股杀气。
我虽然不太喜欢余宁的优越感和傲气,但我还是挺欣赏她的做事,柔中带刚,干脆利落。
余宁其实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人,甚至可以说她不漂亮,嘴太大,嘴唇太厚,眼角太吊,眉毛太淡,脸颊略长,颧骨略高,这要是放在别人的脸上,估计没个看。可放在余宁的脸上,不知为何,却有种别样的美。是神情的美呢?还是眼神的美呢?说不上来,反正是一颦一笑,很有韵味。
我上班这么多年,竟然找不出词汇来形容她的特别。
腌鱼的时候,余宁看到案板上的抹布,眼皮一撂,说:“姐,这些抹布饭后你要用开水煮,要分开煮,先煮洗碗的抹布,再煮擦碗的抹布,接下来煮擦锅的抹布——”
我没记全余宁的话,当时手里又正在干活,没法拿出本子来记下。
她也不管我记得住记不住,有条不紊地说着:“洗碗不能用洗涤精,要用碱,洗碗之后用清水冲三次。还有——”
她看到灶台旁搭着的塑胶手套,抬手指了指手套,对我说:“用清水冲碗的时候,不能带塑胶手套,那个东西不利健康。”
这个我记住了。
余宁随即脸色一缓,一双眼睛在我脸上轻轻拂过,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我说:“人呢,这一生遇到的困难多了,不能见硬就躲,要想办法把问题解决——”
我臊得整张脸肯定烧到耳朵根,心里有委屈,但我知道不能跟她说,说了也没用。东家雇你不是要听你倾诉心里委屈的,东家雇你是要你为东家服务的,无条件地服务的。
我心里又沮丧又懊恼,又自卑。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被父母姐姐老师以外的人这么教训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老夫人面前,在余先生面前,我都没有任何自卑的感觉,我觉得保姆就是我选择的一份工作,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可是在女医生余宁面前,我的一颗敏感复杂的心隐隐地开始往角落里蜷缩,我想避开此人,因为她光芒万丈,自信优雅,还是因为她手术刀似的的眼睛像X光一样能透视我的内心呢?
午饭,煎鱼是余宁做的。用煎饼档做的,两面都烙得金黄,闻着有一股诱人的香气。
她丹凤眼的眼角往上撩了我一眼,说:“姐,吃吧,尝尝我煎的鱼,一人两条。”
我没有吃。
老夫人吃了一条。
余宁说一人两条,她还真是只吃了两条。老夫人对她说:“你都吃了吧,她不敢吃。”
她轻轻摇头,说:“一天两条鱼,营养够了,再吃就是浪费。”
她也在节俭吗?她的节俭跟我的节俭不同。
我欣赏她,但我不喜欢她。
做保姆,估计是没有喜欢不喜欢的权利,但我有选择做保姆和选择不做保姆的自由。
跟余宁坐一桌吃饭,我如芒在背。我只吃了一碗热汤面条,按照老夫人的指导做的。因为心情不佳,忘记滋味了。
余宁吃了一小碗热汤面条,说我做得好吃。我知道,她是夸她老妈呢,因为老夫人全程指导我做的热汤面条。
饭后匆匆收拾停当,我跟老夫人告辞,离开许家。那时,余宁的卧室门紧闭,她在房里睡午觉吧。
走到路上,我感觉浑身都累,不仅身体累,精神也累。
我萌生了去意。
最开始来做保姆,打算试试干,挑战一个月。跟老夫人相处下来,觉得老夫人挺好,我就打算多干些天。
但没想到老夫人的女儿有点难缠。
我怕余宁,在她面前,我有点手脚不知道该放哪,有点自惭形秽。我担心继续干下去,被她挑毛求疵,被她指责嫌弃,那我就会灰心沮丧,否定自己,会陷入抑郁的泥沼里,找不到归途。
那还不如我自己主动辞职得好。
街道两侧有几家饭馆,路过一家“鱼香一锅出”,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男人,他面前的水泥台上放着一只装了半盆鱼的水盆,他手里拿着剪刀在拾掇鱼。
看着一条一尺长的鲤鱼在水盆里“嘎巴”嘴,我心里一哆嗦,急忙绕道而行。
我该怎么办?是辞职?还是继续做保姆?如果继续做保姆,余家中午再做鱼时,我该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