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也在餐桌前坐下来。
但她再没提小花的事情,埋头开始吃樱桃,把樱桃核吐在一张餐巾纸上,包好,才递给我。我丢进垃圾桶。
前保姆小花,是自己辞职,还是被余宁辞退?都有可能,当然也有第三种或者第四种可能。
既然说到余宁,我就决定解决我的第一个难题。
我问:“大娘,你一个月吃几回鱼?”
我的意思是,大娘要是天天中午吃鱼,那我只能辞职。如果大娘一个星期吃一两次鱼,我就自掏腰包,请楼下一锅出饭店的杂工帮忙剋鱼。
没想到老夫人说:“我不爱吃鱼,那玩意净刺,有一回扎我嗓子眼里,噎馒头也不好使,后来折腾到医院,才薅出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吃了。幡儿从来不往回买鱼,都是女儿往回拿,病人家属送的——”
老夫人说起这件事,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大娘,我看你昨天中午吃了一根鱼——”
老夫人笑着说:“女儿做了,不吃不给她面子,没看我吐掉好多吗?嘴里没几颗牙了,筛不出鱼刺了——”
我有些心疼老夫人,她怎么这么像我妈。我妈比大娘小七岁,去年得过一次脑梗,恢复后,却渐渐地失去了嗅觉味觉,她跟我说,舌头不如以前灵活了,吃鱼吃得慢了,鱼刺有时整半天也吐不出来。我妹妹后来就用破壁料理机把鱼榨汁吃。
我对老夫人说:“大娘,你要是喜欢吃鱼,我可以把鱼榨汁,你直接喝就行。”
老夫人眼睛一亮,但听我说需要买料理机,做起来很麻烦,就说:“算了,太麻烦了,家里两三个豆浆机呢,是我俩姑娘送的,都不用了,还送人一个。
没人喝,就我喝那一小碗,不愿意麻烦了。”
老夫人不想麻烦人。
看着老夫人推着助步器离开厨房的背影,我心想,一个人,手脚能动,能给自己做饭吃,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这两天一直要给老夫人洗衣服,但老夫人总是拒绝,说衣服没脏呢。她就是不想麻烦人。
今天我郑重地跟老夫人谈,我说:“大娘,我是你儿子花钱雇来的保姆,就是来给你做饭洗衣服的,这是我的工作,你别跟我客气。以后咱们这样,衣服两天一洗,头发三天一洗,被单一周一洗,行吗?”
老夫人说:“小小啊,那你不是要挨累吗?”
我笑了,说:“大娘,这点活儿对我不算个啥,就是杀鱼我不干。”
老夫人说:“你信佛呀?”
我说:“大娘,不是信啥的问题,我就是不杀生。”
老夫人说:“我昨晚上就跟幡儿通电话了,让他回来把冰箱里的鱼都收拾了,放心吧,再不让你剋鱼了。”
我其实已经想好了解决第一个难题的办法:
这份保姆工作,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既帮助了照顾不了自己的老人,还能赚来一份工资,让我很有成就感,所以,我不会轻易辞职。
但同时,我也不会因为这份工作就委曲求全,失去自我,东北娘们儿绝对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杀鱼,就绝不杀鱼。
如果,雇主执意让我杀鱼,那我为了自己的原则,我会选择辞职。我相信,总有一个雇主可以允许我不杀鱼的。
但没想到,老夫人已经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的难题。
我说:“大娘,你让余先生剋鱼,你女儿会不会不高兴?”
老夫人说:“你来这嘎达是给我做饭的,不是伺候他们的,他们有手有脚,想吃啥自己做!”
老夫人说得掷地有声。
我心里很感动。
南北方的保姆是有差异的,南北方的雇主也是有差异的,小城市和大都市的保姆差异更大。
南方的雇主,招聘住家保姆,就是招聘一个管家,家里买菜做饭、洗衣收拾房间什么都要做,甚至连陪伴孩子睡觉或者教孩子功课,都要保姆代劳。雇主干嘛呢?吃喝玩乐,或者上班。保姆的工资也高,基本五六千元打底儿。
北方的雇主不同,尤其小城的雇主,他们即使很有钱,只要他们自己有时间,还是会选择自己做饭洗衣,除非是家里忙不开,或者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顾,才会招聘钟点工的保姆上门服务,很少招聘住家的保姆。
有些单身的上了岁数的男人招聘住家保姆,那另当别论。
余先生对我客气,一点没有雇主的架子,吃饭时不需要我给他添饭,不仅因为他有素质,而是东北白城的爷们儿基本是这样的,北方小城的爷们儿贼豪爽,贼直率,不愿意使唤人,觉得拘束,也觉得太亏待了保姆。
或者也因为给保姆工资不高,那就不能要求保姆什么都做。
但没想到,老夫人已经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的难题。
我说:“大娘,你让余先生剋鱼,你儿媳妇会不会不高兴?”
老夫人说:“你来这嘎达是给我做饭的,不是伺候他们的,他们有手有脚,想吃啥自己做!”
米饭焖上了,肉片炖豆角南瓜也放到锅里了,我开始用洗衣机给老夫人洗衣服。老夫人的衣服要求洗两遍,我就转一次之后,再拧开按钮转一次。老夫人要求什么,我就按照她的要求做得一丝不苟,只要不超出我的承受能力。
洗完衣服,拧干,按照老夫人说的,把洗衣机里的水放掉,再次往洗衣机里添加水,然后把洗好的衣服放进去,轮一次,再拧干,放到甩干桶里甩干。
我在阳台里晾衣服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大娘耳朵背,没听见,我来到门口,问:“谁呀?”
对方说:“这是余大夫的家吗?”
我说:“她不在家,您有什么事情?”
对方说:“我给她送来一箱活鱼——”
哎呀妈呀,又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