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的目光忽然瞥到一旁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只见她脸上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我心里一软,就把冲到嘴边的骂人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大娘这么大的岁数了,我和她吵起来,万一老太太受了惊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人脾气犟,但是内心却脆弱如儿童,我既然来余家照顾老人家,就不能让她有些微的闪失,最起码要在我照顾老人的这三个小时之内,不能让老人受到伤害。
我就那么看着余宁,听着她急赤白脸地训斥,一声都没吭。
我真是佩服我的自制力!
老夫人撑着助步器站起来,转身向厨房外走。
余宁急忙跟出去,对老夫人说:“妈,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新来的这个保姆,她咋这样呢,比小花还不懂事——”
我心里火起,我咋比小花不懂事了?前保姆到底怎么惹怒你了?
只听客厅里老夫人说:“一箱鱼能咋地?不犯啥说道,再说你昨天不也拿回一箱鱼。”
余宁说:“那不一样,那是我老乡送我的——”
余宁的老家是大安,我们是老乡。但我见识过余宁的骄傲模样之后,我就放弃了跟她攀谈老乡的念头。
现在又被她无缘无故地训斥一顿,我憋了一肚子气,就准备等她返回厨房,我好好跟她掰扯掰扯。
她送老夫人回房间后,果然向厨房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在打电话。只听她在电话里和风细雨地说:“小吴啊,鱼我收到了,我请你马上过来一趟,务必把鱼拿走,你要是不拿走,我立刻开车送回大安——”
她的声音虽然和风细雨,但语气坚定,话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不就是一箱鱼吗?至于吗?
也许是过了几分钟的功夫,有了缓冲的时间,我不像刚开始那样的生气了,我一边洗碗擦灶台收拾厨房,一边等待她打完电话,我好好跟她讲讲道理。
但她打完电话,直接抬起地板上的那箱鱼,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匆匆地出了厨房,穿过宽敞的客厅,走向门边。
随即咣当一声,楼门关上,余宁走了。
这不当我是空气吗?也太拿我不识数了!
有这样的雇主吗?保姆就是受气包,有事没事就拿保姆撒一回气?
我把抹布“吧唧”一声摔地上,麻蛋的,不干了!
我解下腰里的围裙,往椅子背上一甩,就想走人。
门口传来助步器“笃笃笃”的声音,老夫人撑着助步器走了进来。
只见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眼神有些暗淡,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使得嘴角的皱纹更深了。
她走进厨房,右腿有些哆嗦,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
我急忙把餐桌旁的椅子拉开,让老夫人坐。
老夫人的腿摔伤有一年了,吃药打针,一直不见好。据说髋骨摔坏了,要手术治疗,但余宁担心老夫人下不了手术台,就没让老娘做手术,一直慢慢养着。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右手不停地揉搓左手食指上那枚缠着红丝线的银戒指。
那枚银戒指,是老爷子当年迎娶老夫人的时候,送给她的吧?我发现每次遇到为难的事情时,老夫人的右手就不停地抚摸左手的银戒指,是想念三十多年前就故去的老爷子吗?有老爷子在身边,她就不会这么为难,这么忧虑吧?
我的一肚子火,面对这位历经沧桑的老夫人时,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夫人坐在桌前片刻,叹了口气,抬眼望着我,眼里的神情我分辨不出来。
我把桌上的水杯递到老夫人面前,说:“我没事,真没事。”
老夫人坐着没动,目光穿过我的肩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乌云密布,是要下雨吗?我上午来的时候还响晴的天呢,不知何时起风了,刮得窗外的榆树叶片“刷啦啦”地响。
老夫人终于开口,说:“小小啊,别收拾了,早点回去吧,别让大雨拍上。”
我说:“没事,大娘,我马上就拖完地了,我收拾干净再走——”
等我拖完地,雨点还真就噼噼啪啪地撞击着窗棂,雨丝斜斜地飘进敞开的窗户,落在窗台上,冷风也从窗口灌进来。
我把窗户关上,转身要出门时,老夫人站在她卧室的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黑布伞递给我。
窗外已经暗下来,老夫人背对着她卧室的窗口,身影被衬得越发瘦削单薄,好像江上漂泊的一条孤舟,不知道要飘向何方。
我不忍,走过去,伸手拍拍大娘的手,说:“我没事,真没事,做保姆的,这点事儿还受不了吗?大娘,我走了,明天见!”
老夫人听到我说“明天见”,脸色似乎晴朗了一点。随即,她叫住要出门的我,递给我一把钥匙,说:“小小啊,你以后就直接开门,我万一听不见你敲门,还得害你等半天。”
我本来不想接钥匙,因为我觉得拿了雇主家的钥匙,就多了一份责任。
但看到老夫人眼里的期待,我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是担心我明天不来了。于是,我接过钥匙。
街上雨水已经漫过柏油路面,天空飘下的雨水连成串,像一条软鞭一样不停地抽在雨伞遮不住的两条腿上。
心情有些萧瑟,但在大雨里走了一路,心情却渐渐地开朗了。
我不再像前一日被余宁训斥时的心情激动了,我在想,做保姆还真有点难度啊,我摔耙子走人,像猪戒一样不去西天取经了吗?不行,我不做猪戒,我要做孙猴子,越有难度,我反而越想把保姆体验的一个月做满。
这样一想,我心情顺畅多了。不再像第一次被许夫人训斥的时候那样玻璃心了,不就是说两句吗,又不少块肉,全当风吹帽。
但我也不是永远不计较。
余宁的这件事,我会记在心里,暂时不跟她争辩,我要成功地做满一个月保姆之后,辞职时,好好跟她掰扯掰扯。你是医生,我是你家的保姆,我听你教训一个月。我辞职之后,你是医生,我不再是保姆,那我就可以自由任性地教训她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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