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杀猪容易，还是杀人？”任文搅和这面前滚烫的粥，若有所思地问对面的男生。
程伟正在拨着盘子里的肠粉，试图把酱油裹匀。“你吃这个吗？”他抬头先问这句。
“我觉得杀猪还是难度大些，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来回几下还死不了，人就不同了，心死了，人就死了，杀人就杀心、诛心！”任文没抬头，她吹着粥上翻滚的热气，平静地吐出这么一串话，手中的浅黄色的一次性塑料勺子晃晃悠悠往嘴边递来一块挂着米粒的猪肝。
程伟笑她：“昨天不让你去屠宰场，看看饲养不久行了嘛，哈！给自己整出来心理阴影了吧。”
在这个沿海小镇，冬春之交湿气很重，大排档黄黑色的餐桌上晨露混合着陈年油渍泛出斑驳的光，地面、出餐台更是一言难尽，仿佛到处都黏糊不化，人也黏糊糊的，心里也黏糊糊的。任文尽力把视线聚焦在食物上，她试图通过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淘清楚迷雾终处那个东西是什么。
猪肝太烫，又掉回了粥里，任文有些气馁，扔下勺子，抄起旁边半瓶纯净水，咕咚咕咚灌起来。
程伟对店家挥挥手：“同样肠粉再来一份。”他把自己的盘子推给任文。
“老板娘，你们早上能卖出几副猪下水？”半瓶冷水下肚，仿佛涤清了一些思绪，任文笑嘻嘻地问来上菜的中年妇人。妇人端过来一份热气腾腾的肠粉，叹了口气，又匆忙走回灶台。任文听到蹩脚的普通话：“哪里用的了几副，一副都用不完呐，如今生意不好做啊。靓女一看就是外地人，还吃得惯吧？”
“她什么都吃，你给猪肝刺身她都吃的。”程伟说着本地话，逗得老板娘哈哈直笑。
说话间，老板娘端上一碗半浑浊的汤水：“送的，靓女试试这个，我们家的招牌——牛三星汤。”
牛肝、牛腰、牛心，切出花刀，放在漏勺里，用沸腾的牛骨头浇三遍，跟几粒生腌的酸辣萝卜一起盛入碗中，撒一撮韭菜，再浇入一勺滚汤。这道经典地方小吃要求腰花入口时还是粉嫩的颜色，毫无腥味且脆嫩略甜，最大的特点是只用盐点缀却鲜美无比的汤头。
“喝啊！本地人从不放添加剂的，纯天然，我保证！”看到任文皱了皱眉头，程伟抢先捞了一勺扔嘴里。
是棒极了！咸鲜中透着甘甜。“大姐，猪做不来这个汤吗？”一口气喝完热汤，熨帖了许多，任文想起一个问题。
老板娘正忙着招呼渐渐多起来的客人：“猪哪里能做这个嘞，太腥了，现在又是饲料又是药的，可做不来鲜汤……”
她的声音忽近忽远，任文听得出神，眼前闪现出这两天在屠宰场的见闻，那里弥漫着类似农药气味的复杂空气，裹挟着猪的尖叫声，混合着挣扎中滑滑流入盆中的血……她下意识地推远了那碗猪杂粥。
酒店后面的停车场有一段台阶，顺着走下去，再穿过一条木质的栈道就是沙滩，这沙滩松软的很，偶尔有人趟着沙子走过，大约半个小腿都掩在其中，一眼望过去，都是坑坑洼洼。海水从不到这里来，现在这坑坑洼洼笼罩在朦胧的晨雾里，显得脏兮兮的。
“去不去走走？还有时间。”海风倒是惬意，程伟指指延伸向远方的栈道。
“算了，前两年不是跟你们来玩儿过嘛，变化不大，没啥看。回去吧。”任文没什么性质，自顾自地走进酒店大堂。
收拾完行李还不到点钟。程伟在敲门：“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有什么区别吗？”任文冲门外喊道，她正费力地从已经收拾妥当的旅行箱中抽出笔记本电脑。
“你开车的话我就换拖鞋了。”程伟怕热，今天早晨二十度的样子他都穿着短袖衫。
“你开！我的材料还没写完，我要想东西。”任文拖着行李箱出来，趿拉着一双居家拖鞋，手里拎着刚刚换下来的运动鞋。
程伟接过钥匙，把自己的背包挂在任文手中的行李箱上：“得嘞，你今天做跟车服务。”
他们开的是任文的两厢沃尔沃，款式虽说老旧，但泛出柔和香槟色的车身在这阴沉的海滨小镇停车场里还是分外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