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在我旁坐着的他,面色煞白地向梅直讲并夫人拱手道:“圣俞、刁娘子,修请二位切莫将林夫人之事说与他人知晓。这林氏乃是我外放扬州时,收下的弟子。后经修举荐,供职禁中。前几日于金明池不慎落水,林尚宫将他移在瑶华宫中。我见那里缺医少药、又失于照管,故暂将他接在此间调养。”
梅直讲听罢,拱手应道:“这都是内子多事,永叔莫要挂怀,今同之事,我二人权做不见便是。”
闻得梅直讲此言,他方释怀,拈须微笑。
我的心里却闷闷的。他……终是不敢留下我的。
一时萍姐儿提了酒注子,引着一个四十余岁妇人上得堂来。那妇人撂下手上的食盒子,望我们席上便拜,口称:“欧阳大官人万福。”倒象是见惯了的。
他闻言,拱手笑道:“柳嫂子好,没有你斫的好脍,我那里来的福气呢,要想我们万福,便须快些掇了你的鱼脍来。”
众人听此,笑个不住……
那妇人自掇了四碟子新鲜鲈鱼脍来,各席安放了,复取一罐儿盐梅蘸头,倾在白磁小碟儿中,掇来各席上。萍姐儿提了注子,挨个盏中斟满烫好的梅花儿酒。
梅直讲先端了酒盏,笑道:“在下做客,须上主人一盏,永叔,林夫人,请吃了这一盏。”说罢,先自吃了,展袖一挥。
他亦端起酒盏,仰面吃尽。
我才欲举盏,旋即被他抬手按下,吩咐萍姐儿道:“厨下有一个梅子青的磁罐子,在东壁架上,是我新年里收的香药梅花儿,你去点盏熟水与林夫人吃。”萍姐听了,自去料理。
一旁席上,梅直讲拈须,凝视他夫人微笑。梅夫人却只看着阶下艹色,不曾察觉。半晌方回神,自斟了一盏酒,慢慢吃了。
梅直讲见状,摇了摇他肩,询道:“大娘子做何出神儿?”
梅夫人自扶了扶鬓边海棠,道:“我向来不爱诗啊词的,今日见庭中艹色,倒是想起林处士的一句乐府,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馀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梅直讲听得,笑道:“好好儿的吃酒,大娘子做什么伤起春来。你这一说,我倒有了一阙新词。”
说罢,捻须沉吟半晌,唱道:“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是一阙苏幕遮。音韵和婉,辞句精妙。我闻得,不由暗自赞叹。素闻梅直讲诗文言志,他的书室中便有许多与其唱和之作,却不想小词亦妙。
身旁的他听得入神,半晌方击节叹赏道:“平曰里只知圣俞诗文精妙,今日之词更好,连我也要搁笔了。”
梅直讲却笑道:“永叔若言搁笔,必有好的等着我哩。”
他拈须而笑,朗声道:“知我者,圣俞也!”说罢自斟了一盏酒,慢慢吃了,唱起一阙少年游,声音温雅清润。
阑干十二独凭春。
晴碧远连云。
千里万里,
二月三月,
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
江淹浦畔,
吟魄与离魂。
那堪疏雨滴黄昏。
更特地,
忆王孙。
“妙哉!此词一出,咏艹之作尽废矣!当为此浮一大白。”梅直讲击节叹罢,斟了一盏酒,仰首吃尽。
他哈哈一笑,谑道:“修何敢当此,便是比你的好些,也越不过和靖先生去。”
说罢,为我挟了一箸鱼脍在碗中,劝道:“这鱼脍甚好,乃是圣俞家的厨娘柳嫂斫的,他原是南人,最长于此道,你尝尝罢。”
我本心中不快,又兼身上作烧,并没胃口吃东西。因是他所布,只得挟一筷子吃了。但觉鲜甜适口,并无一丝腥味儿。心中喜欢,又挟了吃……
“多吃点罢!”见我吃的高兴,他又温言相劝。目光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宠溺。
一时萍姐儿递上熟水,他自接了,放在我面前。
梅直讲吃得有了三分醉意,拱手向我们一揖,道:“尧臣曾见林夫人书目文章,高妙不下馆阁中人,想来诗词亦好,可有兴致作一首?”
此时我正捧了茶盏饮那熟水,闻言不由一怔。
他代我辞道:“林夫人身子不好,惟德嘱咐,莫叫劳神儿……”
他这般为我,纵是艹木作形,铁石为心,也不能不动心。可他终是不能给我什么,甚至连承认也不敢!想到这里,不由悲上心来,轻唱起一阙少年游。
病依栏干怯春寒。看花料应难。西湖夭桃,平山垂柳,故国几时还?
折莲作盏,醉泛平波,当时只等闲。
而今憔悴有谁怜?禁漏永,幽梦残!”
唱罢,轻咳几声,微微哽咽。一时四下无声,亦无人再饮酒,连梅夫人也放下了手中银箸!只余屏边烛台上的几枝蜡烛跳跃着……
“喵……”
直到角落里的白猫儿发出一声呜咽,才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梅直讲站起身来,向我拱手一揖,道:“尧臣不该让林夫人劳神儿的。”
他亦起身,向梅直讲揖道:“不妨事,他病中之作,难免伤心些。”声音却带着几分黯然。
梅直讲夫妻见此,自作辞而去。萍姐儿跟去相送。
堂中只剩下我与他,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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