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一夜催花雨,辗转无眠。
才朦胧睡去,便被笃笃更声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仔细听去,却是已交四更。猛然忆起,今日禁中常朝,他还尚未起身!
旋即推开才有了一丝暖意的夹被,扯过衣裳,胡乱穿了,点上灯。一跌声儿叫萍姐儿。
“夫人,这大半夜的,可是要茶吃?”睡的正孰的萍姐儿被我叫醒,揉着眼晴。
见他只是发呆,不由急道:“不吃茶,再晚些儿,就了不得了!你不晓得,文相公最是苛刻的,若齐不了班子,叫他去等,便是泼天的大祸!”
萍姐儿听了,忙穿了衣裳,跳下榻来。
我去廊下缸里舀了一盆冷水,同他洗了脸。一壁挽发,一壁急向东屋赶去。
到得堂中,只见重帏深下,四壁无声。惟那黑陶炭盆隐隐透出红光,于这潮湿黑暗的夜里,烘出一丝儿暖意来。
“大官人。”萍姐儿唤了一声,半晌不闻他回应。
我不由心急,略提高些声儿道:“永叔,现已四更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略显疲惫:“进来罢。”
我同萍姐儿忙拢了帏子勾起。萍姐儿提了炭盆里温着的水注子,去兑洗面汤。
我自转过围屏,点亮了纱灯,服侍他更衣束发。
他已自起来,身着白罗中单,拢着一头长发,蹙眉抱怨道:“四更趋朝,天亮赴馆,入夜还得去玉堂当值,自早至晚,倒似催命一般!”
见他这般,我不由失笑,开了衣箱子,取出他的朝服冠带。
他自展了双臂,由我加衣。
“大凡两榜出身者,哪个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熬出来的,想想那会子罢。”一壁劝说,一壁已为他束好金带,佩上鱼符。
他闻言,微微一笑道:“你又是如何起的这样早?”
我听了,不禁垂下头去,敷衍道:“在禁中执事,已习惯早起。”
总不能靠诉他,我今日的早起,是为着他,一夜无眠!
一时萍姐儿端了洗面汤进来,我便拿了条帕子,蘸湿后绞了绞,递与他。
他接了去,敷在脸上。仰面坐于妆台前的交椅中,垂下两臂,绯红的袖角儿拖在地上,平添了几分颓然,想是困乏已极。
见此情形,不由微微心痛…我们是一样的,自从入仕的那一日起,便将自身性命卖与了帝王家!
走去开了奁盒,取出梳子,为他束发挽髻。见天色朦朦露白,心下着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又想起尚未备得早膳,忙叫了萍姐儿来,吩咐他道:“你这会子去厨下,将我昨日里温着的那盏海棠蜜端来。再把那花糕蒸一蒸,一并送来。”
萍姐儿听了,自去料理。
挽好发髻,取了幞头在手里,轻轻为他加上,仔细正了正。接了他递还的帕子,丢在面盆里。
又端了漱盂、齿药、齿刷、清水等物,服侍他漱口。
待洗漱完毕,萍姐儿端着个清漆梅花小托盘进来。将那盏海棠蜜并一小碟子花糕放在茶床上。房中顿时花香四溢。
引得他啧啧赞叹。
我递了银着与他,柔声儿劝道:“时候不早了,快吃些罢。”
他闻言,坐于榻上,自搛了来吃,不时呷一口海棠蜜。
忙了一清早,身子颇觉不适,干咳了几声儿。怕他见了忧心,便走去堂前,看小厮们备马…
清晨的空气,湿润微凉。兀然几声犬吠,在静谧的深巷中无限延伸开来…不时有人提着昏黄跳跃的灯笼,走过堂下,看不清面目服色,只见一个个朦胧晃动的背影儿。这一切,令立在一旁的我,游离其外!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半晌,他吃罢了饭,急急自堂中出来,见我立在门首,便道:“才下过雨,仔细着凉了。回去睡一睡再起来罢。”说罢,两三步行至中庭,骗身上马,接过萍姐儿递上的笏板,提了那写着官职的白绢灯笼,望我照了照,道:“回去罢。”有小厮开了门,他自纵马而去…
暗沉的天幕上,有小星闪烁,三五在东。我追出去,立在门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深深巷口…
怅然若有所失。
直到萍姐儿来劝,我方随了他回到屋中。却是没有了一丝睡意,把了艹堂集,歪在榻上看,不时轻咳出声…
渐渐的,窗上透进亮光来,莺声滴溜婉转。
我惭觉不支,撂了手里的书,倒在榻上,闭目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