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暴露
上渝城与下蔡，地处大炎与鹫蛮之间，最初只是大炎商人与鹫蛮人互市的集结地。因大炎皇朝对鹫蛮格勒沁草原战马、皮革、矿石的渴望，丝毫不亚于鹫蛮贵族对大炎精良工艺品病态的执着。在双方的默许下，边境贸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在短短四十年的时间发展到官方不得不加以控制的程度。毕竟战略物资流入潜在敌国后造成的严重后果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在危害还没有显露端倪前，战争爆发了。两国的统治阶层在庆幸自己睿智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加强了对上渝、下蔡固有资源的争夺。四十年迅猛发展所囤积的财富，任谁都无法轻描淡写的放弃。虽然上渝和下蔡这两个城池本不是为军事目的而生，但基于地处要冲和自己的财富不容他人觊觎的理由。在随后的几十年间两城几经战火、频繁易主，终于成为两国统治层潜意识中权衡战争得失的象徽。
上渝城虽然号称是城，但那方圆里、高仅米许、满布战争痕迹粗陋的墙体，使得每一个来自内陆的大炎人有理由嘲笑它所谓“城”的称谓。的确，比起大炎动辄十几米高的城墙高度和囊括十几里的空间，上渝顶多就是乡村的规模。至于人口，那就更不消说了，现在的上渝，除了为数不多无法迁徙的老幼和铤而走险求取富贵的走私商人外，长住人口就全是士兵了。
城中到处是帐篷，身着简陋皮甲的鹫蛮士兵象一群忙碌的工蚁在其间穿梭来往，完成自己未尽的工作。虽然鹫蛮人没有森严完备的军法体系。但高层对底层的绝对权威——生杀予夺，使得没有一个人敢于偷懒怠工。
城中唯一的制高点，是城区中央的一个小土坡，原本是上渝城守备的官邸所在，现今只余下些残垣断壁。一个占地极广的金色帐篷依附着残存的几根巨大石梁搭建而成。帐篷外高高的旗杆上，金色的大旗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旗上绣着一只血红的秃鹫，狰狞凶猛的在风中巡戈，灼疼所有敢于直视它的人的眼睛。城中所有的帐幕象忠实的猎犬卫护主人一样围绕着土坡搭建。坡下刁斗林立，巡防密度与频率明显增强。
五十三岁的革汲默负手站在旗杆下，塞外风霜的侵蚀与常年征战在外的劳顿使得他的身躯不再挺拔。脸上纵横刻划的皱纹让他五官略显松弛。如果不是那双威凌四射的眼睛，谁也不会把这个毫无特征的老头与初继位便大肆屠戮部族联盟长老团，使得整个鹫蛮只发出一个声音的暴君。整军经武仅二年，就迫不及待的向大炎宣战，而又出奇地保持住了胜多败少局面的名将。浩瀚无垠的草原、戈壁的主人。二千多万鹫蛮人心中唯一的神……这些光辉耀目的名称联系在一起。他身后是清秀得好象是大炎人的心腹爱将——裂天骑兵团团长额弥古泰。几年前，额弥古泰横空出世，在人才汲汲的新生代鹫蛮将领中脱颖而出，执掌鹫蛮最精锐的可汗卫队——裂天骑兵团。鹫蛮曾一度风传他是革汲默与大炎女子所生的私生子。而他也仅用数天就让谣言蛰伏，他在格勒沁草原传统节日——望神会上，当众挑衅因嫉妒而大肆传播谣言的各部盟精英将领并与之决斗，连续手斩名将领与名部落族长继承人，引起公愤。有趣的是当各部族在部盟大会上控诉额弥古泰时，神的代言人，英明睿智的独裁者——革汲默，却史无前例的犯了迷糊。他声称决斗是神赋予鹫蛮人的最伟大的传统，特别是在望神会上举行的决斗是神的授意，当然也得到了神的庇护。那怕自己是神的代言人，也不便公然涉足神的领域。最后他鼓励控诉者和额弥古泰决斗，用神授的光荣方式解决尘俗间的恩怨。看着一脸尽管放马过来表情的额弥古泰，控诉者明智的选择放弃，结果控诉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但谣言却愈演愈烈，只是更隐秘。直到传出额弥古泰追求革汲默的掌上明珠，鹫蛮人心中最美丽的雪莲花，格勒沁草原最暴烈的胭脂马——蓝洁儿，惨遭失败的消息后。鹫蛮的青年才俊才将谣言一掉风头，转向蓝洁儿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额弥古泰接过内侍手中的长袍，走上前，轻轻地披在革汲默身上。革汲默仍呆呆的望着东方，良久才说：“几天了？”额弥古泰退后一步，恭声回应：“回大汗，苍紫河古鲁克骑兵团三天前发回军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我已在昨天派人过去探视，相信最迟在今天黄昏前会有回复”。看了一眼革汲默后，又低声说：“大汉不必多虑，古鲁克团长久经沙场，统辖的又是我们蔑祁芥族的精兵，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想他只是疏忽了”。革汲默冷冷地看着额弥古泰，直到他惶惑地垂下头，才斥责道：“古鲁克与我一起长大，从小就目中无人、刚愎自用，打下了上渝和下蔡，包围了李游疆后。便以为天下再无对手。我让他去守苍紫河就是想让他脱离目前的优势战局，冷静一下。你也说了，他久经战阵。既是如此，又怎会忘记每天的军报？更遑论现今已是第四天了？”看着不安的额弥古泰，放缓语气：“我敢肯定，苍紫河有变故发生，现在我只希望这变故不要让古鲁克有危险才好！年纪老了，身边的老朋友越来越少了”。轻叹一口气后又说：“你是你们这一代中最杰出的将领，还望你不要妄自尊大才好”。转身向帐幕中走去。额弥古泰恭敬地答道：“是，大汗”。紧随在他身后。
帐篷中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除了占地极大外，甚至可以用寒酸形容。革汲默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喝了口内侍端上的清茶，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安静？蓝洁儿去哪了？”身后的额弥古泰立刻竖直了耳朵。内侍答道：“回大汗，蓝洁儿公主说上渝太闷，听说下蔡有古旧的炎国塔楼还没有被毁坏，今天一大早就去了下蔡，说是几天后回来”。革汲默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不禁狡猾的笑了。
帐幕外忽然一阵喧闹，额弥古泰迅速冲了出去，不一会带着个惊慌失措的斥侯进来。士兵跪下失色道：“大汗，大事不好了，苍紫河古鲁克将军的骑兵团……全军覆没了”。革汲默一阵晕旋，骂道：“放屁！李游疆已被我包围，凌夷关自身难保，还在等待炎国的救援，古鲁克有四万骑军，全—军—覆—没！你敢慌报军情，来人啊！把他拉出去砍了！”帐外冲进两个虎背熊腰的卫士，不顾斥侯震天价的哭喊：“冤枉”，将他拖了下去。额弥古泰急忙要拦阻，被革汲默用手势止住。“扑”一声闷响后，帐外哭叫声嘎然而止。
额弥古泰终于无法忍受帐中的沉寂，急问道：“大汗，刚才……”革汲默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并让内侍出去后。才沉重地说：“古鲁克死了，他的骑兵团也完了，是吗？”额弥古泰大惊道：“大汗，你不是不信吗？那个斥侯……”革汲默皱起眉头，轻声说道：“我知道斥侯没有说谎，但现在正是消灭李游疆万人马的关键时刻，他一路宣扬这个消息，军心不稳，久必生乱。为了大局，我一定要杀他，还得说他慌报军情。古鲁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问过了，说吧”。
额弥古泰崇敬的看了看革汲默。回道：“斥侯赶到苍紫河时，那里已是一片废墟，他找到了掩埋士兵尸体的河滩，因为怕误事，所以没有一一详察。但据他判断，古鲁克大人与他的骑兵团应是被全歼。因为在方圆十里搜索后，没有发现幸存士兵的踪迹”。革汲默沉思许久，沉声说道：“这个消息一定要封锁，不能走露半点风声。我本想消灭李游疆后，再一鼓拿下凌夷关，看来还是太小看炎国了，没想到他们的增援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不过他们的人数应该不多，也不会是骑兵，否则绝对躲不过我们散布在凌夷关附近的大批斥侯。你马上派人通知洛朋和梅加特，要他们提高警惕。对了，再派人去格勒沁草原把罗先生请来，要小心侍侯，先生身体不好”。额弥古泰大吃一惊，失礼的急道：“不是吧，噢！请原谅，大汗，只是一支小部队而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战胜了古鲁克大人。即便如此，我军光骑军就有，不，万人，只要小心点，这点敌人根本不会对我们有太大的威胁。格勒沁草原正值风雨飘摇之际，部族联盟参议会已是尾大不掉。西尕族野蛮人正野心勃勃，蠢蠢欲动。各部盟的族长忌妒我们蔑祁芥族的强盛，也是阳奉阴违，态度暧昧。我们此次能安心出征，全凭仗罗大人坐镇后方、居中调停。如今为这种无关宏旨的小事将罗大人调来，我担心后果……”额弥古泰越说发现革汲默脸越黑，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顾虑说完。革汲默一拍桌子，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些只是疥癣之疮，只要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一切困难都不会发生。鹫蛮人的未来在这里，在凌夷关以东！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次来的对手绝不会那么简单。按我说的做。快去！”。
看着额弥古泰年青的身影走出大帐，革汲默浑身的精力象被抽空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念叨：“古鲁克，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天已黑了，帐篷中变得昏暗起来，一个内侍轻轻地进来，把油灯点燃，在跳跃的灯光下，惊骇的发现，神的代言人，鹫蛮最伟大的领袖已是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