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暮色裹挟着沙尘，将朱雀大街染成一片昏黄。慕容雪裹紧淡青襦裙，素纱遮面，在人流中缓步前行。她刻意将鲜卑特有的高靴换成绣鞋，发间的海东青金冠也换成了汉家女子的银步摇，可每当有穿皮裘的胡人经过，她仍会下意识地攥紧腰间的狼头银簪——那是拓跋烈临别时塞给她的防身之物。
醉仙楼的灯笼次第亮起时，慕容雪终于在街角停住脚步。酒肆二楼飘来琵琶声，混着羯族商人特有的爽朗大笑，让她想起草原上围着火堆分食烤羊的场景。但此刻，这些笑声里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她深吸一口气，学着汉家女子的姿态，莲步轻移跨进门槛。
“客官，雅间还是大堂？”店小二擦着桌子迎上来。慕容雪余光瞥见角落里三个头戴卷檐帽的羯族人，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羊皮地图，压低声音交谈的模样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大堂吧，要壶碧螺春。”她轻声答道，在离羯族人两桌之遥的位置坐下。
茶香氤氲中，羯族商人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为首的红脸汉子用匕首敲着地图：“...北门守将收了我们的金子，子时城门自会虚掩...匈奴的铁骑已在邙山待命...”慕容雪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她强作镇定地掏出手帕擦拭，耳朵却死死捕捉着每一个字。
“那汉人守军的机关弩怎么办？听说太学那帮书生弄出了厉害玩意儿。”另一个商人的声音里带着担忧。红脸汉子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个青铜小匣：“萨满给的迷烟，对着弩机喷上，保管那些铁疙瘩变成废铁。”他的笑声里带着阴毒，“等城破那日，洛阳的财宝、女人...”
慕容雪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悄悄摸向靴筒里的短刀，却在指尖触到海东青羽毛时猛地清醒。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她必须把消息送出去。正想着，邻桌突然传来喧哗。几个醉醺醺的鲜卑武士撞翻了羯族人的酒壶，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不长眼的东西！”红脸汉子跳起来，匕首抵住鲜卑武士的咽喉。两拨人顿时剑拔弩张，客栈里尖叫声四起。慕容雪趁机起身，却在转身时撞上一个端着酒菜的小二。青瓷碗摔在地上，脆响惊动了所有人。羯族商人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来，她清楚地看到红脸汉子瞳孔骤缩——对方认出了她额间若隐若现的火焰胎记！
“抓住那个女人！她偷听我们说话！”红脸汉子的吼声让慕容雪寒毛直竖。她反手抽出狼头银簪，簪尖划过最近的羯族人手腕，在对方惨叫声中冲向门口。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还有人用鲜卑语大喊：“是巫女！别让她跑了！”
洛阳的街道在夜色中宛如迷宫。慕容雪提着裙摆狂奔，银步摇早已不知去向，素纱也被扯得七零八落。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拐进一条暗巷，却发现去路被堵死。墙头上探出个脑袋，正是白天在街角见过的粟特商人。“跟我来！”商人压低声音，掀开墙角的草席，露出个通往地下的洞口。
洞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商人举着油灯在前面引路：“这是粟特商队的密道，直通北城门。”他回头看了眼狼狈的慕容雪，“我认得你，鲜卑巫女。那些羯族人要对洛阳不利，对吧？”慕容雪警惕地后退半步，商人却摊开双手：“别紧张，我们商队只想保住生意。北城门守将王校尉是我的老朋友，你可以去那里报信。”
当慕容雪从密道钻出时，夜色已深。北城门的箭楼在月光下投下巨大阴影，城墙上的守军正在换岗。她顾不得整理仪容，径直冲向城门校尉府。门房拦住她时，她急得眼眶发红：“我有重要军情！羯族与匈奴密谋今夜攻城，北门守军已被收买！”
校尉府内烛火通明。王校尉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要呵斥，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大人！巡逻队在北门附近发现可疑马车，里面装着大量青铜罐子！”王校尉脸色骤变，他抓起佩剑，对慕容雪拱手道：“姑娘，无论真假，都容不得半点疏忽。请随我一同上城！”
登上箭楼的瞬间，慕容雪望见邙山方向隐约有火把攒动，宛如一条蜿蜒的赤蛇。她握紧狼头银簪，额头胎记再次发烫。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咯——”而这声梆子，仿佛是攻城的号角，即将撕裂洛阳城平静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