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四年正月，洛阳城的朔风裹挟着匈奴铁骑的腥膻气，将城墙上的汉家旌旗撕成碎片。崔衍握紧腰间的青铜弩机，望着北门缓缓升起的千斤闸——三日前他和同窗们连夜加固的机关，终究抵不过匈奴人用被俘汉匠打造的破城锤。
护好藏书阁！崔衍大喊着冲向太学方向。街道上，羯族士兵的弯刀正在收割百姓的性命，鲜血混着积雪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他躲过一支飞来的流矢，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孩童的哭喊声。转角处，几个匈奴骑兵正将一个书生按在地上，马蹄下散落的《论语》竹简被踩得稀烂。
崔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举起弩机连发三箭，将骑兵射落马下。救下书生时，他看见对方怀中死死护着的，不过是半卷残缺的《诗经》。快走！他推着书生往城南跑，自己却转身奔向太学——那里藏着自武帝罢黜百家以来，无数经师毕生心血的典籍。
太学门前，青铜驼像已被砍去头颅，残躯上布满刀痕。崔衍撞开摇摇欲坠的大门，正撞见匈奴士兵举着火把冲向藏书阁。住手！他抄起墙角的长戈，刺向最近的敌人。戈尖穿透皮甲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那是供奉在文庙的儒家玉璋，此刻正被马蹄碾成齑粉。
剧痛从左肩传来。崔衍踉跄着转身，看见一名匈奴将领的弯刀深深嵌入他的血肉。血腥味涌入口鼻，他却死死盯着对方腰间悬挂的青铜钥匙——那分明是开启藏书阁暗格的信物。崔衍突然发力，用额头撞向敌人面门，在对方吃痛松手的刹那，夺过钥匙滚向藏书阁。
阁内弥漫着陈年书卷的气息。崔衍颤抖着打开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春秋左传》《九章算术》等孤本典籍。他扯下衣襟撕成布条，将书卷紧紧捆在背上。门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崔衍抓起案上的砚台，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崔衍！熟悉的声音穿透硝烟。慕容雪浑身浴血地撞开房门，海东青在她头顶盘旋嘶鸣，北门防线已破，王校尉让我们...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满地狼藉的玉璋残片上。崔衍看见她眼中燃起怒火，狼头银簪已出鞘：这些畜生
先保护典籍！崔衍将捆好的书卷塞进她怀中，从密道走，去建康找琅琊王氏...话音未落，匈奴士兵已踹开房门。慕容雪咬着牙接过书卷，却在转身时被流矢射中小腿。崔衍毫不犹豫地背起她，用肩膀撞开暗室的机关——那是通往洛水的排水道。
阴冷的水道里，腐臭味令人作呕。崔衍背着慕容雪艰难前行，肩头的伤口不断渗血，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身后传来匈奴人的叫骂声和火把的噼啪声，崔衍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典籍在，文脉存。他咬着牙加快脚步，却听见头顶传来重物坠落的声响——是匈奴人发现了密道，正在往下投掷火把。
放我下来。慕容雪挣扎着要下地，你这样...根本逃不掉。崔衍没有理会，反而将她背得更紧。当他们终于爬到洛水河畔时，身后的密道已被熊熊烈火吞噬。慕容雪望着对岸冲天的火光，眼泪混着雪水滑落：太学...全完了。
崔衍跪在结冰的河岸上，小心翼翼解开背上的书卷。幸运的是，除了边缘被火燎焦，大部分典籍保存完好。他抚摸着书页上的文字，突然想起数月前在祖宅地窖发现的《考工记》残卷——那时的他还天真地以为，机关术能守护住文明的火种。
我们还活着。崔衍将书卷重新捆好，望向南方，只要人在，书就能重抄；只要文明的血脉不断，总有一天...他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吞没。慕容雪握紧他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沾满血与墨的痕迹。远处，洛阳城的轮廓在火海中渐渐模糊，而他们怀中的典籍，却在寒夜里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