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雪，是伴着第三节晚自习的铃声落下来的。苏念趴在教室窗台上，看鹅毛般的雪花在路灯下旋成银色的蝶，忽然想起今早路过「云港糖水铺」时，林砚正在帮妈妈往玻璃罐里装草莓糖，指尖沾着的糖霜落在白大褂上，像撒了把碎钻——那是她每年平安夜都要偷拿几颗的口味。
“苏念，你的贺卡。”前排女生递来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用荧光笔绘着戴红围巾的小熊，耳后点着颗红痣。她指尖一颤，想起昨夜在阁楼，林砚翻出的初中错题本里，每道几何题旁都画着小太阳，和信封上的小熊共享着同款圆框眼镜。
放学铃响起时，积雪已没过运动鞋的边沿。苏念攥着准备了两周的贺卡，卡纸内侧用银笔画着串联电路，两个小熊玩偶手拉手站在电阻器旁，旁边写着：“你是我的解题密钥，从七岁那年开始。”她深吸口气，往实验楼走去——今早路过时，林砚说要在实验室调试新的电磁装置。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漏出来，在雪地上投出长方形的光斑。苏念刚要抬手，忽然听见玻璃器皿碰撞的轻响，接着是陌生女生的笑声：“林砚同学，这个圣诞礼物送给你。”
她的手悬在半空，透过门缝看见穿米色毛衣的外校女生，正将一条浅灰色围巾递给穿白大褂的林砚。围巾末端垂着两枚银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苏念去年送他的小熊挂件上的配饰。
“谢谢。”林砚的声音像实验室的蒸馏水般清澈，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过……”苏念的心跳忽然快过秒表的滴答声。她看见林砚的指尖划过白大褂口袋，那里别着她送的小熊挂件，蓝色围巾早已磨得发白，却被他视若珍宝。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望向窗外的雪地，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从我们都还扎羊角辫的时候就开始了，久到她画的小熊已经爬满了我的整个世界。”
雪地上，苏念的鞋底碾过一片积雪，发出“咯吱”的脆响。她转身跑开，贺卡从指间滑落，被雪花层层覆盖。实验室里的话像台老式放映机，在脑海里反复倒带：他说有喜欢的人，是那个外校女生吗？可为什么他的竞赛草稿纸上，总在边角画着扎马尾的小人？
便利店的门铃在身后“叮”地响起时，她才惊觉自己站在老地方。暖光映着玻璃橱窗里的草莓蛋糕，奶油上的红樱桃像极了林砚耳后的红痣。忽然，有人递来张印着小熊图案的纸巾：“苏念，你眼睛怎么红了？”
是张旭，校服领口沾着雪粒，手里捧着两杯热可可。苏念接过纸巾，发现纸巾上的小熊戴着方框眼镜——和她给林砚准备的圣诞贺卡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没事，”她低头盯着可可表面的泡沫，“只是雪太大，迷了眼睛。”
便利店的电视在播《真爱至上》的片段，休·格兰特正伴着圣诞颂歌起舞。苏念忽然看见玻璃倒影里，实验室方向跑来个白色身影，白大褂在风雪中翻飞，像只急于归巢的蝶。
“我先走了。”她抓起书包往外跑，却在结冰的台阶上打滑，整个人踉跄着撞进旁边的圣诞树。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落在发间，像撒了把碎钻。
“小心！”熟悉的皂角香扑面而来，林砚伸手搀住她的腰，指尖触到她毛衣下的温度，像触到块暖玉。他慌忙缩回手，耳尖红得比圣诞树上的彩灯还要鲜艳，白大褂口袋里的小熊挂件叮当乱响。
两人在雪地里静静站着，雪花落在林砚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苏念望着他耳后的红痣，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平安夜，他在教室外挂满荧光星星，说“这样苏念念就不怕黑了”，而此刻，那些星星的光仿佛都汇聚在他眼底。
“那个围巾……”林砚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雪水的棉花，“是外校的同学送的，但我没有收。”便利店的灯光在他镜片上投下光斑，苏念看见他另一只手攥着条浅灰色围巾，正是刚才外校女生递出的那条，却被他揉得皱巴巴的。
“我知道，”她低头盯着雪地，看两人的脚印在雪地上交叠，“你有喜欢的人，很好。”话音未落，便利店忽然陷入黑暗——是跳闸了。黑暗中，苏念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有温热的触感落在肩上，是那条浅灰色围巾，带着林砚身上的皂角香。
“其实我……”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雪花的清凉，“喜欢的人一直是……”
便利店的灯光忽然亮起，照亮林砚半张脸，他的话戛然而止。苏念看见他指尖捏着张被雪水洇湿的卡片，正是她掉落的贺卡，背面的小熊涂鸦被晕染得模糊，却依然能看见“喜欢”两个字。
“你的贺卡，”他把卡片塞进她手里，指尖划过她掌心的纹路，“掉在实验室门口了。”
苏念低头看去，发现贺卡内侧的电路图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林砚的字迹：“串联电路的电流会找到唯一的路，就像我从七岁开始，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你。”她指尖发抖，忽然想起上周在阁楼，他说“漂流瓶的愿望是希望你永远开心”，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早就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雪越下越大，便利店老板开始挂“打烊”的牌子。林砚忽然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她最爱的草莓糖，糖纸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本来想平安夜给你的，怕你训练时低血糖。”
苏念接过铁盒，发现每颗糖纸上都画着小太阳，和她课本上的涂鸦如出一辙。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十二下钟声里，林砚忽然指着她发间的雪花：“苏念，你头发上有星星。”
她忽然笑出声，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积雪：“林砚，你耳后的红痣，在雪地里像颗小草莓。”便利店的暖光映着两人的倒影，苏念看见林砚的指尖动了动，仿佛想触碰她的发梢，却最终蜷成拳头。雪地里，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张纸条，上面写着：“平安夜的愿望——让苏念知道，她画的小熊，早就住在我所有的公式里。”
回家的路上，苏念摸着围巾上的铃铛，忽然想起实验室门缝里看见的场景：林砚接过围巾时，第一反应是用指尖丈量长度，像在确认是否和她的身高匹配。路过海滨栈道时，她忽然明白，那些年他整理的错题本、藏起的漂流瓶、雨天准时出现的伞，都是比“我喜欢你”更动人的告白。
平安夜的雪，在黎明前停了。苏念躺在床上，望着窗台上林砚送的草莓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手机忽然震动，是张旭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实验室照片：林砚趴在桌上，手边摊着本打开的错题本，最新一页画着戴圣诞帽的小熊，旁边写着：“苏念的圣诞礼物——永远为她留着的解题思路。”
她忽然想起物理课学过的“多普勒效应”，原来有些心意，在靠近时频率会变高，就像今晚雪地里的心跳，比任何公式都更清晰。而那个在平安夜错过的告白，终将在某个雪化后的晴天，成为他们之间最甜的共振。
这一晚，草莓糖的甜香，雪地里的围巾，还有那句没说完的“我喜欢你”，都成了平安夜最温柔的注脚。苏念望着天花板，忽然明白，爱情就像实验室里的电磁感应，需要一点错位的时机，才能让深藏的心意，在时光的线圈里，荡出最清亮的电流。而她和林砚的故事，才刚刚翻开写满星光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