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楼的暖气片在十月末开始发出低吟，金属表面蒸腾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将窗外的银杏树模糊成一团金箔。苏念趴在课桌上，看阳光穿过叶片间隙，在林砚的白衬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未融的雪粒。
“97天。”月考倒计时牌的红漆有些剥落，数字边缘卷着毛边，像极了苏念草稿本上反复划掉的“北江大学”。后桌张旭的铅笔突然敲在她发梢：“别看了，你家‘小痣同学’又在啃竞赛书，连校服都扣到顶了。”
她回头望去，林砚正蜷在教室最后一排，藏青色校服领口绷得笔直，恰好遮住后颈那道浅褐色旧疤。他指尖翻动书页的速度很快，却在翻到某页时顿了顿——那里夹着片银杏叶，叶脉间用极细的字写着“苏念的起跑脚要踩实”，是她熟悉的、藏在错题本里的温热。“物理试卷发下来了。”前排女生递来卷子，红色分数刺得苏念眯起眼。错题旁画着极小的太阳，是林砚的笔迹——自从平安夜后，他再也没给她讲过题，却依然在她试卷上留下这样的暗号。
下课铃响起时，苏念抓起橡皮砸向林砚后颈：“借我笔记。”橡皮砸在他突出的骨节上，惊起一片夹在课本里的银杏叶，叶面用铅笔写着“步频训练时别踮脚”，是她熟悉的、藏在错题本里的温柔。
林砚回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却只是把笔记推过来，指尖始终没碰到她的试卷：“自己看。”笔记本封面贴着她初二时画的小熊，耳后红痣被阳光晒得发亮，像颗永远摘不下的草莓。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操场，苏念在单杠旁做拉伸，看见林砚抱着竞赛书坐在看台上，却频频望向跑道。她故意加大摆臂幅度，听见他书页翻动的频率忽然乱了——就像初三那年她第一次穿短裙跑步，他也是这样慌乱地合上笔记本。
“苏念，你的志愿表填了哪儿？”张旭晃着报名表跑过来，“听说林砚要报清北，你不会真要去外省吧？”
笔尖在“临江市”三个字上洇开墨渍，那是她昨晚赌气写下的外省城市。想起平安夜他收下外校女生的围巾，想起实验室里那句“有喜欢的人”，她忽然抓起笔，在“志愿一”重重写下“北江大学”——比临江市更远的北方城市。
晚自习结束时，教室只剩苏念和林砚。她收拾书包时，一张纸条从他课本里滑落，飘向暖气片旁的缝隙。“别跑太远，”她看清字迹时，纸条已被热气烘得卷曲，“我怕追不上。”
“林砚，你……”她抬头，却看见他已经背起书包走向门口，白大褂下摆掠过暖气片，带起一阵纸页的哗啦响。那张她准备了半个月的道歉信，还静静躺在他的课桌上，封口处画着牵着手的小熊和草莓。
深秋的雨在凌晨落下，苏念趴在宿舍窗台，看路灯下的银杏叶被雨水打落。手机屏幕亮起，是张旭发来的照片：实验室里，林砚正在给她的跌打药膏贴便利贴，画着戴拳击手套的小熊，旁边写着“膝盖别碰凉水”——和平安夜他塞进她书包的那张一模一样。
第二天清晨，苏念在教室后墙的光荣榜前驻足。林砚的竞赛照片旁，贴着她的短跑获奖证书，两张照片的边角重叠，像极了她画在贺卡上的串联电路。忽然，她看见他手腕内侧的红痕——那道和她小太阳纹身一模一样的疤痕，此刻正被他藏在袖口深处。
“要考北江大学？”林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深秋的凉意，“那里冬天会下很大的雪。”苏念转身，看见他手里攥着她的志愿表，“北江大学”四个字被洇湿了边角。他指尖划过她名字，忽然露出个苦涩的笑：“挺好的，离我妈说的‘早恋禁区’够远。”
这句话像片冰凉的银杏叶，贴在苏念心口。她忽然想起上周在教师办公室，听见班主任说：“林砚妈妈特意来学校，让我盯着你们别分心。”原来那些刻意的疏远，不是因为外校女生，而是因为升学压力下的无奈。
“你呢？”她盯着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真的要去清北？”
林砚的喉结滚动，目光掠过她发间的银杏叶：“物理竞赛省队的集训通知，昨天下来了。”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雨丝，“集训三个月，在北江。”
苏念的心跳忽然加快，想起他草稿本里未寄出的漂流瓶地址，想起错题本里夹着的北江地图。原来他早就计划好追随她的方向，却因为她的赌气志愿，变成了遥远的呼应。
“林砚，其实我……”她刚要开口，预备铃突然响起。他转身走向教室，从兜里掏出个铁盒塞给她，是她最爱的草莓糖，糖纸在晨雾里泛着微光。
“省队集训时，”他的声音混着预备铃的嘈杂，“每天都会给你发天气短信。”
苏念望着他的背影，发现铁盒底部刻着行小字：“你的错题本，永远开机。”想起平安夜他未说完的告白，想起深秋的纸条被热气烘卷的边角，忽然明白，那些被误解的疏远，其实是少年笨拙的守护。
深秋的雨在放学时停了，苏念翻开林砚的笔记，发现最新一页画着戴围巾的小熊，站在北江大学的校门口，旁边写着：“就算你跑再远，我的目光也会像电流，穿过所有电阻找到你。”她忽然笑出声，指尖划过小熊耳后的红痣，终于读懂了那些藏在公式里的情书。
这一晚，草莓糖的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凉，银杏叶的金黄映着教室的灯光，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我陪你”，都成了深秋最温暖的注脚。苏念望着倒计时牌上的“96天”，忽然懂得，爱情就像物理里的万有引力，无论相距多远，终将让两颗心彼此靠近。而她和林砚的故事，正在升学压力的深秋里，悄然埋下春天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