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卷烟生产线的事，第二天清早，陈启亮就急着跑到肥皂厂看看。卷烟厂是未来赚钱的希望，这肥皂厂可是现在实打实的盈利大户，同样容不得出差池。
现在香皂是供不应求，工人被分成两班倒换，歇人不歇机器。陈启亮在厂长孙启钊的陪同下到各个车间查看，孙启钊是广州本地人，已经年过四十不惑，浑圆的脑袋有点歇顶，不大的眼睛叽里咕噜闪烁不定。以前是在船厂做油漆工匠，筹建肥皂厂时见他脑子灵活，遇事爱琢磨，接人待物也老练成熟，才派过来做头儿的。整体看，工厂管理的还是井井有条，工人各司其职，材料成品码放规矩，最终的成品也设了专人检点，这些让陈启亮还比较满意。
厂里生产肥皂的主要设备包括反应锅、冷却槽及搅拌、切皂、压模的工具和机器。反应锅是油脂与碱反应的容器，其实不过一个特大号的铁锅，切皂、压模也是在半机械条件下操作。看到这些简陋的设备，陈启亮不由得想起自己原来那个世界里，制作假冒伪劣产品的小作坊。
肥皂厂现在采用的是热制法生产工艺，将桕油、牛羊油、猪油等混合油倒入反应锅中，加入食盐，将松香打碎慢慢加入，使之充分反应，直到无气泡溢出为止，即制成松香皂液。在锅内放进一定量的烧碱溶液，然后加入处理过的油脂猛火加热，待物料变稠上涨时减小火力或加入适量冷水，用木棍蘸起皂液如能结成硬片即可。将大量研细的盐面均匀加入皂液并加热和搅拌，离火静置，使肥皂从盐水中析出，浮在甘油水上。
“这火候控制非常重要，初期要猛火急烧，后期减小火力，还要用人工不停翻动一个时辰。”孙启钊站在陈启亮身旁仔细地讲解着。操作现场，锅里的皂液已经处理完毕，操作的工人正往锅中倾倒盐面。“动作再快一点，分开撒，用点劲要不停地搅。”孙启钊不满地冲工人大声吼叫，显然这是一个工艺上的关键步骤。
肥皂中加入适量清水再煮成均匀的皂胶，再加入饱和盐水将还余下的甘油和杂质进一步析出排掉，如此反复煮几次，碱析后的肥皂静置后，即分成皂基及皂脚上下二层，上层皂基加入适当水加热煮成皂胶，下层皂脚在下一锅碱析时再用。现在这套工艺是在请来的英国技师指点下搞出来的，不过其中很多技术细节还是本土的工人在生产过程中逐渐完善。
两人来到一锅处理好的皂液旁，孙启钊从工人手里接过一把薄片刀，把片刀浸入在肥皂液中放几分钟，垂直抽出，皂胶从刀面上缓缓滑下，成了十分均匀的一层薄片。
“先生，你看这刀面光洁，这就是合格的肥皂了。如果皂胶不滑下或滑下太慢，那是油太腻，要加碱液或浓盐水。如果滑下得太快，那是油性太小，就要往里少兑点清水。”孙启钊不无炫耀地解释着，这些窍门他也是费了很多心思才琢磨出来，工人们现在乖乖听他指挥摆布，技术上的高明自然是少不了的资本。
再往后的工序，就是皂胶里加入泡花碱和香精搅拌均匀，静置后放入铁桶自然冷却，十天后取出切块、干燥、打印即成为香皂成品，经过质量检验，即可装箱出厂。热制法做出来的香皂，皂化迅速，产品质量较好，成本也还算比较低。
“孙厂长，咱们生产香皂的工艺，同外面那些后起来的小作坊，有多大差别？”这是陈启亮特别关心的，过去是独家生产，什么都好说，现在却多出来这么多竞争对手，走了一圈才发觉其中的窍门技巧还是蛮多的。
“那些小作坊只是照葫芦画瓢，好多还是按照做胰子的方法做香皂，不过多加了些茉莉、桂花捣成的泥，这才有了跟咱们差不多的外观和香味。”明清时期民间将猪胰、砂糖、天然碳酸钠、猪油、香料等成分按比例共混研磨，并加热到四十度以下压制成型，这就是“胰子”。这种胰子中的猪油分解和皂化都是不完全的，虽然外观像现代的香皂，成分却是含酵素的半皂化混合物。由于胰子中含酵素，在洗涤血迹、奶迹和汗迹等蛋白质污垢方面是非常好的，但是做香皂用于人体皮肤就不太合适了。
“先生，咱们做的香皂，从选料配方上就大有讲究。”见老板语气愈发和善亲切，孙启钊劲头更加十足，唾沫四射兴奋地说着，胖脸上油光可鉴，仿佛一块刚出厂的硕大香皂。
制皂的原料分为油脂、碱类及其它辅助原料三部分。制造香皂的油脂主要有动物油和植物油两类。动物油中，牛羊油是制造香皂的上等原料，用它制作的香皂，质地坚硬，色泽白皙，在水中溶解度较小，去污力强，泡沫浓厚而持久，不过在广州牛羊油价格较高，数量也不多。猪油可以增加香皂的韧性和光泽，价格也相对便宜，很容易采购充足。植物油中，桕油是最主要的，乌桕树在南方各省均有分布，主产区在浙江省，制皂用的是从桕蜡中提取的固体皮油。
工厂里现在用的油是桕油、牛羊油、猪油搅在一起的混合油，比例配方也是逐渐摸索，最终确定下来的。用的烧碱和纯碱都是进口的西洋货，纯碱主要用于皂化松香，在皂肥中少量添加，既能增加香皂的硬度和洗涤能力，又能增加反光能力和预防酸败现象，但过量会使香皂发酥和冒白霜。
“先生，这用碱也是半点马虎不得。”孙启钊边走边讲解，胖胖的圆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两只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在生产的皂化反应过程中，必须注意查验反应是否已经彻底。方法是在下完碱液后，取一滴皂液加入热清水中，如果没有油花上浮，表示已完全皂化，否则应酌加碱液。碱液用少了，皂中会有游离油脂，去污能力差；用多了皂面会析出白色粉末，对皮肤有刺激作用。碱液使用是个颇细致的活，向来都是孙启钊亲自动手查验，检验方法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向来秘不外传。陈启亮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却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这个孙启钊还真是挺能动脑子的人，方法的确简易实用。
“那些碱析后产生的甘油，工厂都怎么处理的？”陈启亮突然想起来，生产肥皂过程中必然要附带产出甘油，那可是好东西，如果和硝酸反应，就能制造出烈性zha药*来。
“先生您是说，肥皂刚析出来剩下的泔油水吧，那东西油腻腻的能有什么用，早都倒掉扔了。”孙启钊有些不以为然。
“都扔了”陈启亮真是大感惋惜，直后悔没事先同工人打招呼留下来。“以后泔油水不能扔，单独倒在锅里，蒸去多余水分，装在铁桶里好好保存，这东西以后还有用场。”
“好的，不过…”孙启钊说话有些犹豫，吞吞吐吐，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你是怕这样工厂的成本会提高，效益会变差吧。”陈启亮见状先是一怔，随后便想到了其中原由，孙启钊的奖金是同工厂的效益挂钩的，最近几个月香皂畅销，他每个月都能拿到二三十两银子的花红。“甘油的成本单独核算，从总成本中扣除。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再把甘油倒掉，那我可就不答应了。”
“东家放心，有您的吩咐，小的自然会尽心照办。”孙启钊连忙陪笑回道问道，他真有些琢磨不透这个东家，有时很少过问工厂情况，有时又事必躬亲，比如扔掉的废油还要回收使用，就有点算计得太过分了吧，不过嘴上却没敢说出来。
两个人又来到单独设在另一处密闭房间的香料提取现场，现在生产的香皂只有茉莉味一种产品，以油为溶剂浸取茉莉鲜花的香气成分后，得到茉莉花浸膏，再用酒精萃取出茉莉香精净油，把茉莉香精同肥皂原料搅拌研磨均匀制造而成香皂。由于使用酒精萃取，目前国内还不能提纯出酒精，进口货的价格很高。再就是茉莉花只能从乡村挨家挨户收购，成本又高，数量也不可能太大，严重制约了产量提高。
“先生，咱能不能直接使用油浸的茉莉花浸膏？那样可比再多一道酒精萃取能省不少钱。”孙启钊方才建议被肯定受到了鼓舞，又试探着提出另一个琢磨了很长时间的建议。
“唉，我倒是想这么用，不过油浸的茉莉花浸膏颜色不好看，还有油的怪味，就这么放进去香皂还能有人要吗？现在还真没想出好辙来。”陈启亮对化工炼油那一套东西真不太在行，只知道需要精炼过的油才能用。
“咱们用乌桕榨出来的皮油，先拿纱网筛一遍，滤掉那些能看得见的乱七八糟杂物。再加进去咱广东特产的一种白土，搅拌均匀后一加热，只要把白土再用纱网滤掉，油就能清亮起来，怪味也能减少一些。”孙启钊为了能提高工厂效益，当然更是为了能落到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够是煞费苦心的，此前他还真做过实验，效果的确挺不错的。
这种白土应该是一种活性土，如果能用白土滤掉杂色和臭味，不就是油脂精炼技术吗？面前有点绝顶的家伙还真有点聪明劲儿，够能琢磨的，陈启亮不禁产生一种想冲上去拥抱他的奇怪念头。精炼工艺如果能很好解决的话，他还有更大更宏伟的设想，这方面的生意要做成以香料为中心，香皂、香水、香烟、蚊香甚至药品都可以去开发。油浸泡是一种制作方式，如果能用水蒸馏可能更有效率，成本也更低。当然具体到不同的植物最适合的提取手段就不同，至少现在可以说已经接近拥有一条可行之路了。
一连在船厂这里住了十来天，陈启亮忙得昏天黑地。乡团已经整顿完毕，选择离开的老兵只有十几人，新勇也已按计划筛选完毕，都已经归入所在建制正常操训。船厂那边经营比较稳定，黄善祥等人管理也比较尽心得法，省却了他不少麻烦。
七月二十八日，巡抚衙门派巡捕送来了叶名琛的命令，着陈启亮明天上午辰时赴巡抚衙门参加会商军情，这是他在广州头一次出席这种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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