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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及第一章花朝神诞(2 / 2)

良辰美景好安排,

千枝万朵应春来。

红英绿萼真烂漫,

世间别有芳华在。

听其音声,诚为天籁。

花神每于花朝都要在人间一二处显身,此时,他已择了方位。

在长安城安业坊(11)内有一道观,当日建成时,玄宗皇帝的四女儿正巧诞生,被封为唐昌公主,喻大唐昌盛之意。因而,也将此名赐予道观,便叫作“唐昌观。”

李氏家族向来崇道,又因高祖李渊曾与老子联了宗,更是大肆宣扬起道教来。有帝王家做榜样,民间也积极仿效,越发“道”行天下。在大唐辖内,处处皆道观,人人谈黄老(12)。连李家的公主们,也十个八个的做起了道姑。

唐昌公主虽然没有加入她们的行列,但天天耳濡目染的,便也常去唐昌观和道士们谈讲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闲适的富贵生活也培养了公主对育花的兴趣。不知何时,从西域传来一样花种,花开如莲,色白如玉,名为“玉蕊”(13)。唐昌公主本来长得如花似玉,便自认为“玉蕊”一名,既可言花,又能喻己,真是人也富贵,花也上品。公主不仅在宫中遍栽玉蕊,还在唐昌观里专辟了玉蕊园出来,亲手栽种。待夏至花开之际,香溢玄坛(14),名动京城。不仅皇帝亲临游赏,连四方百姓也慕名而来,争睹玉容,这让唐昌公主心中好不快活。

眼看花朝节又要到了,唐昌公主早和姐妹们把玉蕊园结彩悬灯地布置了一番。公主曾有耳闻,说是某人于花朝日见过花神真容,但细细一打听,不过是虚妄之谈。公主尽管很失望,却一直对花神心存仰慕。她向来认为,人间四季花开,虽赖天时、人力,更须依仗神通。若无花神为花事辛劳,哪有红英绿萼满庭芳呢,更无她心爱的玉蕊娇容绽放了。因此,年年花朝日,公主都祈求花神能显身,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能心满意足了。公主甚至还在心中发下愿来:若此生不得一见花神,她就终生不嫁,大不了也去做个道姑完了。她父皇对女儿发下这种愿来真是哭笑不得,只是埋怨她养花养出痴心呆意了。怎奈是,这大唐的公主们几乎个个都性情执拗,非别朝的公主可比。

花朝前两天,唐昌就领着宫女用各色绫绢制成花朵系于玉蕊园花枝上,又挂金铃与五色彩灯于树干上,以待花神。

且说花朝这日,唐昌与大姐永穆公主、二姐常芬公主、六妹常山公主十分用心的装扮一番后,率一干宫女早早来到玉蕊园,将所系绢花、金铃、彩灯又整理一番。道长元清真人自然陪伴左右。不多时,就听得空中仙乐阵阵,又见紫云毕现,公主们与道长惊喜非常,连忙肃衣整冠敬迎花神降临。

这常山公主年纪还小,不知奉迎神仙是何等好玩儿之事,也不知花神是甚等模样,不过今日跟随三位姐姐来这里瞧新奇罢了,一路上还抱怨四姐唐昌不该天不亮就叫醒她。此时,常山看几位姐姐和道长煞有介事的样子,颇觉好笑。也顾不得别的,只跟着一块儿向天空望去。只见一片祥云瑞霭,五色辉耀。那云端之人个个都长的仙姿神韵,身上穿戴也都是光彩照人。常山把眼都看花了,正揉眼时,花神已来到玉蕊园中。公主与道长同花神见过礼后,便请他园中一游。这道观因唐昌公主而得名,又因手植“玉蕊”更是名闻天下,自然是她与花神并肩而行,倒把几位姐妹和道长撇在了后面。

唐昌素来性格大方,但眼下也不免羞涩腼腆起来。她与花神并肩款款走着,偷眼望去,心中立时觉得,凭谁再美如潘安者,今与花神相比,也真是地下天上之别了。唐昌正在心里喜兹兹的,却见花神停在一株玉蕊前,对她笑道:“公主芳心灵慧,倒恰如这琼质玉魄。上年,我于云中见到这里,正值芳容已绽,照地之光不让琪树瑶花。”说罢,花神玉指轻转,那尚未打苞的玉蕊上竟出现了一片幻像,众人只见此花往时盛开之容样又在眼前,都惊异万分。唐昌听了花神的夸赞,不免有几分得意,但口中又不便说出来,只婉转道:“蒙上神功德普降,玉蕊仙姝福祉庇佑,才使凡品得其玉精神。我等虽生在人间富贵家,却也不过是为花留得几方安身处罢了。还赖上神恒昌仙寿葆花朝长续。”

花神听了公主一番谦辞,点头笑道:“花无富贵身,人有寻常心。难得公主一片护花美意,令我感激不已。想这道家清净之所,当宜素面素心,虽不得强与百花格调之分,却也须得于人于花两自可。”

“上神所言极是,”唐昌觉得花神不仅可敬,而且可亲,便也应声笑道:“这也是天意安排。此花名为“玉蕊”,倒正合了清明之意,而不与道家修行冲犯。”花神笑道:“人在花中行,花从人心发。愿公主能早悟仙机。”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青玉瓶来,将其中南海甘露倾出一滴于掌中,即刻化作千万灵珠飞入玉蕊丛中。凡百花得此甘露,可盈月不必浇灌。

众人正在赞叹时,道长元清真人上前来笑道:“贫道有一事终不得解,还望上神明示一二。”花神笑问道:“真人可是问那绿衣女子吗?”

“哎呀,到底是神仙,心如烛火,贫道正是于此不得其解。”

“什么绿衣女子啊?”唐昌显然不知道长所言何事。

元清真人急忙答道:“公主不知,去年花盛之时,有一绿衣女子,常于白日来观中看花,留恋忘返。这也罢了,谁知那日夜间,我听见园中好像有动静,出来一看,竟见那绿衣女子正在一株玉蕊前,乘月色观花。这女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姿容绝妙,衣饰鲜明。梳着双髻,插着花流苏。白天来的时候,骑着白马,带着几名侍女和丱(15)髻黄衫小童,我揣度大约是宫中人物,故而未敢动问。但夜里来时却是一人,也不知她是如何进得观中。我正在惊异时,绿衣女好象有所发现,便自升空而去了。”真人话未落音,只听得常芬公主叫道:“哎哟,怕不是花妖吧!”她六妹常山一听“花妖”两字,竟害怕地一下钻到常芬怀里。道长赶忙又说道:“当时贫道十分惊异,但四公主正贵体有恙,故而不便惊动。但贫道私下认为,从那女子的做派来看,她必是神仙无疑。”唐昌虽然不相信有什么花妖的,但她也不知是不是神仙,于是一脸疑惑地望着花神。花神微微一笑,上前拍拍常芬的肩膀,对众人笑道:“那绿衣女子绝非妖魅。真人,此时若再见她,您可还认得?”真人忙道:“怎么会不认得,但不知上神是何意?”花神并不答言,只向空中笑道:“你还不下来与真人作个交代么!”

未及众人仰头望时,果然一绿衣女子已从云中下来了,站在花神身边,笑而不语。真人拍手笑道:“可不是神仙嘛!想来是哪位花仙吧?”大家看这女子,一身绿衣绿裙绿鞋,脖项上挂一盘黄灿灿嵌七宝(16)金璎珞,头插一支绿菊簪,便知是菊花仙了。原来菊仙是绿菊所化,那日,她在云上看见唐昌观里人人争睹玉蕊芳颜,好一片热闹。她便化作绿衣女,又将七宝璎珞化成几名黄衣小使,大摇大摆地也来观中看花。菊仙见玉蕊香培玉琢一般,十分可爱,不免想多看几眼,以至夜间也去了。结果却被道长给发现了,倒惹得他一肚子狐疑,如今才了然。

几位公主和真人今日真是大开了眼界,往日里空说什么神啊仙啊的,其实,都是百闻不如一见。别人还可,唐昌公主却是仰慕花神得很,她自恃容貌出众,又擅种花,更堪与花神交善。但眼下见花神就要升空而去,心中便是百般不忍,又怎奈仙凡有别。何况那花神并不以人的身份地位而相待各异,他视唐昌公主与他人无二,不过因身为花神,自然要善待天下种花人,故而显身玉蕊园,并与公主几声赞许。此时还要往别处去,必然要走了。公主见花神等步云而去,心内真是缱绻不已,自此难以释怀。虽然后来也招了驸马,但仍以养花为一大寄托,又为玉蕊上名号为“天香玉蕊”,即后世称为“天香玉”也。

花神每年这一日降临,极少显身,多于空中作法而已,或以凡人装束前去。至于平日如何下凡行事,他则自有安排。

离开唐昌观后,花神一行或驻或停,人间各处景物皆入眼中。因家家庭院都是一样装扮,从高处望去,真如赤霞一般光粲粲。到了夜晚,彩灯亮起,则似绛焰一样明煌煌。总之,是一片明媚鲜艳。

花神每于此日必要在空中作法,将“九锡”美意播撒各方,此法名叫“传锡”。上界共有一百二十位花仙,传锡时,众花仙分四层围坐花神之前,各持烁艳沉香拂尘。而花神打坐于紫云幻化之花台上,九锡萦其四周,各辉异彩,意在四面八方皆领花神拳拳深情。花神又施“拈花香绕高标云、撷芳韵溢婉约风”之指法,示意众花仙恪守其责,永葆芳华。作法毕,花仙挥动拂尘,作群芳列艳舞。一时间,云开曼妙天,舞成风流态,说不尽的奇绝景致。又听十名小童唱道:

日辉金煌,

月耀琼光。

花与竞芳,

醴侪飞觞。(17)

红英妙相,

翠萼天香。

纷呈气象,

浩浩汤汤(18)。

既然是百花生日,连山野路旁小花也应等同视之。花神总揽天上人间无尽的花卉,年年此时也要为那千百朵未如世人之眼、未登厅堂的生灵们普施甘露。这下界除了一百二十位花仙的下属花灵外,还有一百二十位花精,也是每位领一科之花,就是那芦苇子花也有一个精灵。只是她们未得列入仙班,也无法力可上天界。虽然如此,她们倒也自在逍遥。因身量微小,每日间花里进、花里出,又常常嬉戏于水滨田陌,凡人难于察觉。甚或,停留在行人头上,随人家四处玩耍也是常有的。

花神所携南海甘泉水,可葆这些精灵们花容长驻。但因她们仙籍无名,也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以三百年为一劫(19)。其精魄自依附于它者,再为一劫,因之相续。

花朝一日,御苑阁府、甲第素门、禅寺道观、山林野泽,花神皆已亲视之。且甘露遍被、玉液同饮、灵歌齐赞、华章俱颂。花神礼尽而返,众花仙也随同上升,各应花时而司其责。

注:(1)妙高山:原指须弥山,“须弥”为梵语,意为妙高。此山四宝所成,出过众山。此处只取“妙高”二字为山名,不含它意。

(2)抹、拂、历、摘:均为弹奏古琴时右手指法。抹,食指向内(身体)弹入;拂,食指连续抹数弦;历,食指连挑(与抹相反)两弦或数弦;摘,无名指向外弹出。

(3)落落:此处指声音清澈。

(4)撞、绰、吟、猱(náo):均为弹奏古琴时左手指法。撞,按弦得音后,急速向高音区(即右手方向)一闪,再速回本位;绰,右指弹弦,左指同时于下半位轻松起势,按弦迎音引上至本位重按得音;猱,左手指按弦得音后,于该弦上下搓揉四、五分许。

(5)九锡:花九锡是与花九种事物:1重顶帏、2金剪刀、3甘泉、4玉缸、5雕文台座、6画图、7歌曲、8美酒、9诗赋。还有“礼九锡”,是古代天子赐与诸侯、大臣或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车马、衣服、乐(定音、较音器)、朱户(红漆大门)、纳陛(可能是象征性的阶梯,没有具体解释)、虎贲(bēn)(指守门武士或指武器)、斧钺、弓矢、鬯(chàng)(祭祀用的酒)。见《汉书》、《礼记》等。

(6)醑(xǔ):美酒。

(7)云仪:鬓发。

(8)须曼那:花名,此花黄白色,极香。

(9)五铢衣:铢,一两之二十四分之一(或言一两为一铢)。此处喻衣服轻而薄。

(10)洞冥草:传说中的仙草,履之不沉水。

(11)安业坊:唐时长安城有一百一十个里坊,安业坊是其中一个。

(12)黄老:黄帝与老子的学说称为“黄老之说”,简称黄老。

(13)玉蕊:即西番莲,条蔓如荼蘼,冬凋夏茂,广叶紫茎。久之梗株合抱成树。花苞初小,一个月渐大,初夏方开。花心有碧筒,如胆瓶,中间另有一须,如玉刻一般,故名玉蕊。

(14)玄坛:即道观。

(15)丱(guàn):将头发束成两小角样。此故事见《太平广记·剧谈录·玉蕊院女仙》,但该故事原来标明时间是唐宪宗(李纯)元和时期,比唐昌公主(玄宗之女)时晚了三辈,今合为一处。

(16)七宝:佛教常有“七宝”之说,但说法大同小异,此取其一:金、银、琉璃、砗(chē)磲(qú)(指白珊瑚或大贝壳一类)、玛瑙、真珠、玫瑰(这里指玉)。

(17)醴(lǐ)侪(chái):醴,美酒;侪,共同。

(18)汤(shāng)汤:水流大而急。

(19)一劫:佛教语,即久远的时间,包含成、往、坏、空四个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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