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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永结善缘(2 / 2)

花神把话说得这样透,可见他心胸磊落,又似乎十分断定今日不会徒劳而返。到了这个时候,风神原来张狂的性子已经又被消磨了不少,一些柔和的情愫渐渐恢复了在她心中的位置,她对花神曾有的怨恨也正在被一种良好的变化所慢慢融化着。风神也已经意识到,她以往的任性妄为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伤损,她越来越控制不了发力的轻重,每每是一阵狂飙起后,便令她气虚不已,以至眩晕。可谁能帮她,谁又敢与她亲近!虽有吟箫在侧,也无法为她排解。“而今,天不绝我,我岂能自绝!”风神好象下了决心,可转而又想:“好是好,但倘若冲香不成,反致气穴堵死,那该如何是好?又怎知他不是以此来掌控我,那时,我威风何在!”

吟箫看着风神一副迟疑不决的神情,猜着她心里一定顾虑太多,还不肯十分相信花神,便悄声笑道:“风君这是怎么了,总不成让花君在这里坐上一整日吧?”风神也只好小声道:“我是担心他别有心肠。”吟箫见她果然是还信不及花神,也有些急了。想了想,吟箫对风神说道:“我看风君是多虑了,花君若真是别有心肠,倒是不来的好,任凭风君好与歹,谁又会说他的不是。可如今,花君不仅来了,还带着观音菩萨的丹药,难不成,花君会公然将菩萨置于尴尬之地吗?菩萨又岂肯自毁名声呢?再者,花君素日心性,风君也是清楚的,怎么这会儿倒疑心了?”吟箫见风神的脸色又缓和了许多,就又说道:“这个机会,风君倒别错过了。花君的心意你还瞧不出来么,也是为着大家都好。”吟箫一番劝说确实奏了效,风神更加心动了,她说道:“道理我还不懂么,只是我闻不得花气,那澄心丸偏是莲花炼的,叫我如何受得了?”

“风君不妨先将玉瓶打开来闻闻,花君既把它带来了,必是料定风君能接受的。”

风神一想,这话极有理,花神做事一向稳重,如无把握,他凭什么来的。好吧就试它一试。风神将放在几上的玉瓶拿过来,才刚打开,一丝极清凉澄澈的莲香便袅袅地升出来,弥散在空中,并无一点甜腻之气凝集。若在以往,风神连这样的幽香也禁不起,也是她心太重,一味只顾排斥,却不曾好生体味。而今,花神至诚所致,风神胸襟畅然许多,于花气中也就不觉不适了。她又将澄心丸倒在手中,见这小小丹丸通体晶莹,光泽耀目,隐约一抹碧色沁在其中,足见灵丹本色。花神见风神还在细看,忙笑道:“这丹丸走了真气就不灵了。”风神一听,连忙将澄心丸送入口中,顿时就觉神清气爽,津润味和,不由得就吞了下去。花神请风神往殿外打坐,风神也越发感到自己步履轻盈,不似先前那样沉重了。

二神步至殿外承风轩处,这里虽不及风神日常练功的逍遥台高广,却也是视野开阔。从承风轩极目向前望去,还能隐隐见到王母住的西华宫的攒(cuán)尖宝顶。

神仙的宫殿府邸因在云端里,故而,随处都是彩云依依,紫气袅袅。风神先于一云朵上凝神打坐起来,那粒澄心丸在她体内已化作一朵莲花,婷婷绽放着,其清香悠悠散出。风神从来没有过如此清静的感受,过往那些无端烦恼、莫名怨恨都好似块垒渐除,令她内心恬淡了许多。花神见她容颜灿烂,气度从容,知是时候了,便也坐上了一朵云彩,淳郎立即将花神的铭芳琴奉上。这琴乃花神亲手斫(zhuó)成,所用之材是妙高山顶的万年桐、千年梓(4)。那桐木,举之轻、敲之松、击之脆、叩之滑(5);而那梓木,以指甲掐之,坚不可入。花神便以此良材斫成琴,髹以墨玉花粉漆。又以冰蚕丝为弦,钟山玉为徽,弦眼下则垂以红英流苏。此琴为花神心爱之物,常以此对月抒怀,花间寄情。美琴与美神相配,令观者十分悦目。

吟箫不知花神如何以香冲香,见他似乎要弹起琴来,便有些不解。花神将琴横于膝上,朝吟箫笑了笑,然后敛敛神,弹奏起来。原来,他是借琴弦之律动传导功力,一来便于把握轻重,二来不致虚耗体力。

花神先以几声清透散音(6)提点风神稳定心绪,匀净呼吸。而后,左手以进、退、吟、猱各个指法依徽位(7)抚出泛音以成曲调。

吟箫早听说花神弹得一手好琴,今天先见他携琴而来,心里虽不明其中深意,但也有了些许期盼。不想果然遂了心愿,也才渐渐了悟花神之用心。

花神本是一朵奇葩,竟体芳兰(8),后又吸纳百花菁华于一身,故而,其体香无可比拟。只是他平素收敛不发,也是他不肯张扬的意思。此时,花神只发力十之一、二而已,再借琴弦之力送达风神体内,不然,尽管有澄心丸作了先行,怕风神也承受不了。

人常谓吟咏以申志,寄言以广意,这抚弄瑶琴亦可览其旨趣。凡弹琴者,贵在得心、应手、入境、传神(9)。观花神之按弦,轻则中和,松则宛转,脆则灵健,滑则润畅。再听其曲中意,时而有万古无穷之高远,时而得秋水皎月之清明;时而如闲步于鲜花芳草间,时而若登临崇山峻岭之上。角(jué)羽俱起,宫徵(zhǐ)相证,声声琴音在天指山颠发扬纵横,令闻之者美其雅丽,悦其恬淡,壮其宏健,可其圆润。

而无论花神指上刚、柔或徐、疾,都似有万钧之气势洋洋挥洒,引导着馥郁花气渗入风神体内涤荡奔流,将其风穴原来积香与裹挟着怨恨、烦恼之浊气冲逼而出。风神从来也没有过这般的愉悦舒畅,心中好似有清泉流淌,艳阳朗照,鲜花吐蕊,百鸟飞翔。那一朵碧莲也仿若清明情志萦于胸怀,无可摧折。吟箫在侧已是如痴如醉,她虽只是一个仙子,见花神至美至德,也不免幽情生发,心意缱绻起来。

此时,曲已终,意却未尽,各个都还留连其间,神清气爽。花神先笑道:“封姑娘可感觉清明些了?”风神这才睁开双眼,她的内心已是大为通彻了许多,故而,再见往时之景,便都已变成一派明丽容样了。颹宫仿佛重又作了粉饰,只见画柱彩梁,琼窗玉闼(10),珠帘绣幕,兰闺芝房,尽昭紫府(11)风采。

承风轩外紫气荡漾,两只大彩雉在云中相戏,又不时往轩栏上小驻,十分可爱。风神再看花神时也再无半点怨恨之意了,反觉他如故友一般可亲可近。风神本来心无恶念,只是自生烦恼,自酿苦果。何况,皆是上神同道,本不该有参(shēn)商之隙。而今,既有观音菩萨的默化,又得花神诚意相助,风神心中也就几乎释然了。

风神笑道:“我原来还有些担心承受不了,竟不知是这样的爽快。”

“我也不敢十分运力,怕反倒伤了姑娘。你体内还有一点余香,只因你尚有些许心结缠绕,不能一时尽除,还须自己排解。待你风穴完全通畅,若再闻花气也无妨了,它自会顺风而散。”

风神叹了一口气,说道:“难为你一片心意,我先前倒是误会了你。以往之事,都是我过分了,还望花君不要怪罪。”

“姑娘不必这样说,如今前嫌尽释,也是你我的造化。日后,我们还须共襄天职,也可各遂心愿,并不相关碍。”

“花君说的是,从前都是我看不透,才生出许多是非来。现在想想,我倒真不如你灵心慧质,却是白比你多修了一百年呢!”

“你如今既悟了,又多了这一百年,你岂不比我更胜了一筹!”

风神哧的笑出声来,说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拿话给我上个套呢?不怕我又再多心吗?”花神却不回答,只向吟箫笑道:“请吟箫姑娘评评理,我可是拿话给风君下套吗?”吟箫笑道:“风君是说句玩笑话,花君的话倒是真心的呐。连观音菩萨想必也是算得了天机,不然,岂不是白白费了他一粒澄心丸!”风神对吟箫笑道:“这就奇怪了,你不向着我说话,反倒向着花君,是何道理?”转而又向花神笑道:“难不成,连我的女官也被菩萨给点化了?不过,还真是要请花君代我向菩萨致谢,就说我改日一定亲去南海当面谢过。”

花神一面命淳郎将琴收了,一面说道:“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既然菩萨善心已达,还请姑娘再加珍重,好生调养,方能更臻佳境,也是我诚愿所在。我这就告辞了,待瑶池会时再见吧。”“好,我一定去。今日实在是辛苦了花君,我也就不虚留了,容我择日登门再致意。”风神说罢便要送花神,花神请她留步,她仍送至宫门外,又令吟箫再送一程。

吟箫本来巴不得有此一令,但此时与花神并肩而行,又有淳郎在旁,却又羞涩起来。心中有几句话也是欲言又止,只默默相送。花神见吟箫情态腼腆,也猜着了几分。他对吟箫是颇有好感,况她几次从旁襄助,就是感谢的话也该说上几句。因此,花神先开口道:“今日多谢姑娘在风君面前替我好言。”吟箫忙笑道:“花君说哪里话来,这是您二位神君夙有善缘,不过一番周折,今日才得相通罢了,也是花君至诚所致。我位微言轻,还犹恐帮了花君倒忙呐。”

“姑娘太过谦了,你虽只是一位仙子,却是心灵透彻,颇得要领。”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离天指山五里处的迎送台,见红雪等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吟箫笑道:“到底是她们与花君神意相通。”说罢上前与花仙们彼此见过礼,又笑言:“姐妹们放心,花君可是好好的呐。”红雪等笑道:“花君不过是去串串门,我们如何不放心。本想一起跟着去领略一番,只怕风君倒嫌我们叽叽喳喳闹得慌,故而,只好在这里眼巴巴望着咯。”又说笑了几句,这才各自拜别。花神与吟箫虽互生眷念之意,却还未到情浓时候,何况还有天规约束,也不便十分流露。至于日后如何,此时也不得而知。

花神回到灵华宫,吟箫返归颹宫,两家各自有一番主从间的谈论,都是心怀舒畅。从此,体天格物,花开花谢,风起风止,各依时令节气,再无怨尤。

翌日,花神到圣观音处转达风神谢意,圣观音已料到结果,只是念了句佛,余者也并不多说什么。后来,风神亲来致谢,与圣观音相谈中又有一番心得,越发体会到了清静自在的妙处,也于她的神品锻造大大增益了不少。风神又往素日得罪过的同道处致歉一回,大家也都领受了。从此,各相交好,共襄天道。

这样看来,二位神仙间的一段公案似乎已然了结。再说人间的崔远,早在他用彩旌障风后,那几位花精们便有了一番答谢。她们将各自花瓣包了许多给崔远,让他食用,以延年却老。果然,崔远年及八旬之际,还是盛年气色,令世人称奇。他本来是淡泊之人,自己珍养,故而,他寿终时,已过百岁不知几何。自崔远后,崔家花又不知经了几代护花人,依旧是洛阳第一花。这里也有花神神力襄助,乃是人神间莫逆情义之体现。

注:(1)心花:本为佛教语,指清静之心。

(2)懿懿:醇美、芳香。

(3)不愧不怍(zuò):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4)古琴选材,面用桐木,底用梓木。

(5)明·刘珠《丝桐篇》:“(桐)举则轻,敲则松,击则脆,扣则滑,······是为四善。”

(6)散音:即空弦音,右手弹弦,左手不做任何指法。

(7)进、退、吟、猱:进,右手弹弦后左手向高音区(即向右)移动;退,与上相反,左手向低音区(即向左)移动;吟、猱见第一章该条注解。古琴有十三徽,是泛音位的标志,也代表一年十二个月加一个闰月。古琴七根弦皆各与十三徽相应,能发出91个泛音。十三徽各有其位,左手抚弦要找准徽位。

(8)竟体芳兰:芳香遍体。

(9)贵在得心、应手、入境、传神:见李祥霆《弹琴录要》。

(10)闼(tà):门。

(11)紫府:神仙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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