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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记刬袜香阶(1 / 2)

“我有的选吗?”室内昏暗,一盏地灯泛着微光,照在女孩的脸上。

这是费难第二次直面崔时雨。

第一次是在几年前,她被堂姐领来,只和他说了几句话就推门离开。

她一直是抗拒与他沟通的,但几天前,她通过崔念真主动找到他预约了时间。

费难凝视她片刻。

女孩的脸很苍白,眼神懵懂,像一只误入凡尘而迷路的小鹿。

他轻声说:“你得知道,崔小姐,选择权一直握在你自己的手上。”

崔时雨扯了扯唇,说道:“我可以选择我没有什么‘约拿情结’?”

“约拿靠近了神,结局圆满。”费难不欲给她加深心理暗示,字斟句酌道,“你已经摆脱了困扰,你已经……和这个词无关了。”

崔时雨沉默。

他从她脸上看出了“不相信”三个字。

接下来,无论费难询问什么,她都不再开口。挨到时间结束,她起身平静地说“谢谢”,然后离开。

从电梯下来,大堂那样安静,崔时雨接到堂姐的电话,轻声应答。

对方说了什么,她根本没有入耳。

她自始至终认为“约拿情结”这几个字十分荒谬,更为荒谬的是,她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她不知道她想从费难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可还是来了。或许她想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又或许,她走投无路,想寻求一个局外人的帮助。

在聂廷昀面前,她有的选吗?

电话在手心变得滚烫,她漫不经心地应着,顺着旋转门出去,然后看到了站在石阶下的聂廷昀。

崔时雨放下手机,居高临下地望向他,眼前的青年和遥远的记忆重叠。

那个穿着雪白柔道服,在赛场上奋力一搏,以致伤痕累累的少年。

那个冷眼看定她,说只给她一次机会的神。

那个前些时候不曾留给她分毫选择余地的暴君。

这个人,正拾级而上。

她看到他左膝轻微地颤抖,仿佛失了平衡。他尽量从容地维持正常姿势,但她是柔道选手,一眼就看出他在忍痛。

心脏揪紧,她浑身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好吧,聂廷昀。

好吧,我输了。

她听到自己沙哑而清晰的声音:“我会和教练请一段时间的假。”

他的影子凝滞在两级台阶下,不动了。

“聂廷昀。”她哽咽着说,“我投降。”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张开手臂,等待倦鸟缓缓撞进牢笼。

和冯媛西告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崔时雨花了一周时间做心理准备,结果是冯媛西主动找到了她,开门见山地问:“崔时雨,下次比赛,你是不是不想打了?”

崔时雨迂回地答:“我没有减重。”

冯媛西笑了一下,很嘲讽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做减重,所以才来问你,你是不是不想打比赛了?”

夜训已经结束,偌大的道馆里,只有对峙的师徒二人。

崔时雨跪在地面,停下擦地的动作,将湿了的抹布叠好,长久地沉默。

冯媛西没有再问什么,她转身,顿了一下,说道:“你以后不用留下来打扫道馆了,明天我会换掉队长。”

门打开,门又关上。

崔时雨起身,把抹布晾在窗台上,无声地滚了滚喉头,咽下眼泪。

崔时雨放弃重要参赛名额、中断特训,队长也被换成辈分最长的苏敏。

这一连串变化震惊整个体育传媒圈,因为事情发生在天英杯惨败之后,舆论对她也并不友好。

传说中的“金主”迟迟未有动作,开始有人猜疑崔时雨是否自己放出消息炒作,毕竟崔时雨在众人怀疑她即将出道后,收获了大量的关注度。

随着靳伊人宣布“签约公司”并开通红V后,大量网友一边倒地入坑靳伊人,并回踩了“只顾恋爱无心体育事业”的崔时雨。

于是,崔时雨正面帅气的健康形象,一夕之间崩塌。

体大Bot连发三条微博表达惋惜之情。

最后一条是:“谁曾料想数月间,武神陨落,阿斯加德消亡。”

这条微博,在一夕间被转发上万,其中出现频率最多的评论关键词为“武神陨落”。

至于陨落的武神本人,只是觉得生活突然变得简单起来了。

训练强度骤然减小,空余下来的时间全部被聂廷昀占据。

崔时雨慢慢进入聂廷昀的世界。

他带她去自己的公司,她知道他们在研发关于康复医学的软件,发现庄闫安竟是知名资本机构的合伙人,了解了他们架构体育资本的宏图……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麻木地倾听,心道,那么好,他每一步都走在正轨上。

那她呢?

“丫头……你想什么呢?”

办公室里,聂廷昀和庄闫安聊到一半,终于留意到她在走神。

崔时雨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打包回来的午饭——聂廷昀忙着和庄闫安开会,却还记得照顾她的胃口,潮汕粥、冬瓜汤……都是她曾不经意提过的“还可以”的东西。

“没什么……你们接着聊,我吃饭。”崔时雨拿着勺子,食不知味。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怀念赛场。

寒假开始的时候,张诚然出国了,临走前夜,大家为他饯行。KTV的豪华包厢富丽堂皇如宫殿,嘈杂声灌入耳里,她只是长久地在这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发呆。

张诚然举杯敬到跟前,她才在聂廷昀怀里回过神,下意识抬手,却被聂廷昀接过酒杯。

聂廷昀习惯性地解释:“她要……”“备赛”两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他偏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乖乖地由他替喝了这杯酒。

张诚然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俩一眼,越过这里,奔向下一处敬酒。

清丽的歌声传出来,是靳伊人在唱歌。

张诚然人脉颇广,和各个高校体育圈的名花名草都能称兄道弟。

光影里,靳伊人的轮廓修长曼妙,的确有几分艺人气质,许多头一次见到真人的男生都看得痴了。

崔时雨恍惚地问:“是什么歌?”

聂廷昀用拇指摩挲过她有点儿发红的侧脸,问道:“喜欢?”

崔时雨说:“听着有点儿伤感。”

歌声还在继续?:“明明是没以后,但怎么我仍牵手,让你减轻你内疚……”

聂廷昀漫不经心地吻了吻她的发鬓,说道:“回头帮你问问叫什么。”

崔时雨起身说:“我去洗手间。”

水流“哗啦啦”漫过手心,她捧起水扑脸,溅湿了卫衣。

包厢里的名花都在争奇斗艳,偏她仍穿卫衣和运动裤,非常不合时宜。

她抬头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好陌生。眉目柔软了许多,似乎失掉了英气,她甚至找不到自己视线的焦点在哪里。

“那个体大C位不过如此嘛,不如靳伊人长得好看。”

“你说她穿成那样,凭什么钓到聂廷昀?”

“哈哈哈——”

崔时雨走出盥洗室,正要进门的两个女孩一抬头,笑声蓦地止住了,表情一时有些难堪。

面前站着传说中的崔武神,仍是一身朴素打扮,气场较之前柔软了许多,面无表情时,眼底仍有冰雪之寒。

然而,她并没有看她们一眼,似乎也没有听到这些话,只是态度平和地侧身走出去。

背后静了一会儿,传来窃窃私语。

“她是不是听到了?”

“听到又怎么样?又没骂她,实话不让人说吗?”

“可是听F大的人说她打过丁柔啊……”

“她敢动手?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

崔时雨加快步子,走回包厢门口,语声终于消失。

她把手缓缓按在门把手上,“咔嗒”一声,有人转动门把手走出来。

“崔丫头?”张诚然诧异地道,“你干吗呢?不进来?”

她愣了一下,回答:“我……出来透透气。”

张诚然回手关上门,看了她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低声说:“我有件事告诉你,你跟我来。”走到静谧的拐角处,张诚然才问道:“你和聂老大……发展到哪一步了?上垒了没有?”

这个词宋佳言是教过她的。她蓦地红了脸,摇摇头。

“崔丫头……你是只想和他谈个恋爱,还是想一辈子,结婚之类的?”

“我没想过。”她轻声说,“我……什么都没想过。”

“你脑子坏掉啦!”张诚然恨铁不成钢,脱口道,“他和庄芷薇是有婚约的!你要是认真的,趁早别和他在一块儿浪费时间了,聂廷昀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就算是我哥们儿,我也得实话实说!”

崔时雨面无表情,只是沉默。

张诚然心急火燎,摊了摊手:“你看,你这是什么反应?”

“他有他的理由吧。”崔时雨低低地说,“我就……当没听过你说的这些话。”

她说着转身:“我回去了。”

她说走,就真的走了。张诚然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啊?”

你看,你会先一步替他解释,仿佛做错事的人是你自己。

崔时雨垂下眼,推开门,往里走了两步,又站住。

隔着缭绕的烟雾,隔着变幻的光影,聂廷昀不知何时坐到了靳伊人身侧,起身之际,被美人柔柔地搭住手腕,仰面相望,仿佛一往情深。

没人注意到她走了进来,她的存在感一直很微弱,就像没人注意到她又关上门离开了一样。

崔时雨麻木地转身往外走,拿出手机给庄芷薇编辑信息:“庄小姐,聂廷昀和你的婚约是怎么回事?”打完,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问了又怎样呢?你又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他的什么人?

她做了个深呼吸,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转身往回走。

包厢里一切如常,唱歌的换了别人,聂廷昀也坐回到原处。她回他身侧坐下。他展开长臂揽住她的肩颈,绕了一圈落在分明的锁骨处,拇指轻柔地刮擦着轮廓。

她躲了一下,恰是自投罗网,与他贴得更近,侧脸靠上了胸口,只听得心跳一下下在耳边震响,轰隆,轰隆。

她眨了眨眼,他的掌心已经盖住她的视线。裹挟热气的唇轻车熟路地寻到她耳边,轻声道:“累了就睡一会儿。”

她乖顺地点头,睫毛一下下擦过他的掌心,害他没来由地蜷起手指,心跳漏了半拍。

聂廷昀不知道怀里的小丫头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点歌台切了一首快歌,有人看到聂老大忽然抬手做了个“停”的姿势。大伙面面相觑,连忙按了暂停,四下一时静得能听到隔壁的歌声。

“怎么了?”

问的人却被边上的人狠狠撞了一下,那人指了指聂老大怀里。小丫头以雏鸟般的姿态偎在聂廷昀怀里,一只手抓握住他覆在腰间的食指,睡得无知无觉,还抿了抿嘴。

众人看到这世间罕有的奇景,一个个纷纷了悟。

靳伊人坐在点歌台一侧,脸色慢慢地沉下来。

那两个在洗手间说过崔时雨闲话的女孩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颇是困惑。

在崔时雨出现之前,谁想过有人敢当众窝在聂廷昀怀里,秀这种恩爱?为什么是她?就凭她是连比赛都打不赢的“武神”?

而聂老大垂眸凝视的眼神,让围观诸人无不感到脊梁骨酥麻。那眼神有点儿像老父亲看女儿,混杂着某种欣慰、温柔、深沉……总之十分复杂。

聂廷昀轻手轻脚地将小丫头打横抱起,冲大家使了个眼色,表示“我先走了”。

看他抱着人离开后,众人迟迟没有打开音乐。

有人感叹:“聂老大谈恋爱原来是这样的吗?太会宠了吧?我是个男的都想嫁……”

立刻有人嗤之以鼻:“就你?你也去打出个‘武神’的名头来啊!”

“你说他俩吵架的话,谁家暴谁啊?”

“估计得打成职业赛吧。”

“哈哈哈……”

七嘴八舌间,音乐重新打开了,鼓点疾速滚过鼓膜,气氛高涨,灯光忽明忽暗,转为瞎眼模式。张诚然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快失明了,终于起身走出去。

走廊寂静,只有侍者匆匆走过。

他无意识地摸出手机来,滑过联系人列表,最后停在“庄芷薇”三个字上,发了条短信过去:“我要走了,下次美国见吧,这是我的新号。”

等了一会儿,对方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张诚然笑笑,无声地叹了口气。

滨江,华尔道夫。

“你和庄芷薇怎么回事?”

聂廷昀想过郁令仪会找上门来,却没想过是为了这件事。

卧室里还有个睡着的小丫头,他将她的鞋子收进鞋柜,以致郁令仪一大早上门的时候,并没意识到套房里还有别人。

郁令仪端坐在沙发上,接过聂廷昀递来的水杯,目不转睛地观察儿子的反应。

聂廷昀没什么反应,说道:“十几年前的玩笑话也当真?”

其实那婚约严格来说并不算玩笑,只是他刻意想轻描淡写地带过。

郁令仪若有所思,问道:“有喜欢的人了?”

聂廷昀一顿,颔首。

郁令仪失笑,一下一下地点头:“蛮好的嘛。有喜欢的人了,怪不得。你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回头我和庄家开口。”

聂廷昀挑了一下眉,颇为意外。

郁令仪起身,指了指卧室,似笑非笑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确认一下。我先走了,把人吵醒不好意思喽。”

聂廷昀下意识回身,看到卧室门缝里露出一道影子,怔了怔,再回头,郁令仪早就走了。饶是聂廷昀自认比较了解母亲,也没懂她平白跑这么一趟到底是为什么。

正沉思间,小丫头已经穿着宽大的T恤走出来,脚掌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丝声响,她神色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那个女人……是谁?

一个贵气逼人的美女,大清早出现在聂廷昀生人勿近的领地,很难不惹来疑问。

“醒了?”聂廷昀走近,蹲身握住她脚踝。她要缩脚,却被他抓住,抬眸盯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便不敢再动。

他探了探她的体温,果然有些发凉。于是他揽着腿弯将人抱起,放到沙发上,又去更衣室找了双袜子出来,要给她穿上。他刚握上她的足,却被扣住了手腕。

“我自己穿。”她低垂眼眸,耳垂已经红透了。

他从来不忍见她这个模样,松开手由着她自己来。

“入了冬湿气重。”看她慢吞吞套上袜子,他不轻不重地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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